我被美国边检送进了监狱
爱哲按:
上一集我们说了,刘磊从巴西去美国出差,在休斯敦入境美国的时候,被美国边检的工作人员叫到了小黑屋进行二次检查,并被处罚遣返回国的故事。但由于事发是在 2023 年中国疫情防控措施的末尾,他回国还需要持有 48 小时内的阴性核酸证明。而两个警官以带他去做核酸的名义,把他带上手铐,押上了警车,带他出了城。令他惊讶的是,押着他的警车竟然开进了城外的一座监狱。刘磊虽然感到这一切似乎不合常理,但他并不慌。他坚信他就是来做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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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核酸
我觉得那几个警官对我还是挺真诚的,还是看得出来那些警官不是坏人,不是想害我,也没有个人情绪在里面。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就是走流程而已,因为他们之前说过了,我做了核酸就可以上飞机。我觉得他们不会骗我。所以我相信他们,进了监狱。
然后进去就跟美剧一模一样。警官在对面停下车,摇下窗子,然后对外面的摄像头挥挥手,展示他的警徽,然后往前走。后面门关了以后,他再往下一个摄像头,再展示押送我的文件,然后前面门打开,车再进去。一道一道的铁门,大概有四五道铁门。每道门都要停车,给文件或者给什么东西,证明他是 OK 的,然后才继续进去。很帅,跟美剧一模一样。
刘磊确实心态好,即使进了监狱,他仍然怀抱着一颗什么都是体验的心,坦然地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而且他不仅心态好,观察也相当仔细。
大概隔了接近一个小时,到了凌晨五六点的样子,我也没有表,但估计着时间。那个时候他们的一个监狱的医生上班了,就领我去做核酸。然后做核酸就是捅鼻子,非常水,完全不像国内那样严格,还要捅到喉咙底,捅到鼻腔深处之类。他们就碰了一下鼻腔边上就拿出来了,然后让我等着。又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我觉得这个也太久了对吧?国内 15 分钟的事情,这个干嘛那么久。不就是机器做,你又不用手来操作对吧?为什么会需要这么久?然后结果终于出来了,我看到医生拿了报告出来。
警官站起来了,我也站起来,我就下意识走过去,警官就指着我说“坐下。”然后我就说“OK,好好没问题。”我坐在边上,我是靠着一个墙边的小板凳坐着,然后就看到他们三个人拿着报告在说什么。警官跟医生交流什么以后就开始打电话,我觉得这个事好奇怪。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我看他打了一个电话又打个电话,打了三四个电话,聊了好几次。之后,他们又叫过来一个穿白衬衣的一个巨大的胖子。就是一个穿着监狱的制服的胖子。因为其他人都穿的是监狱的蓝色制服,只有大胖子穿的是白色的监狱制服。然后他们四个人一起朝我走过来。
警官说“不好意思刘先生,你的核酸报告没问题。但是因为航班的关系,我们给你买的最早的航班是星期天一早的航班,所以我们只能是做 48 小时前的核酸,现在做的核酸没用。”我说“啥意思?难道还再回去吗?白做了吗?”他们说“不是,我们需要把你留在监狱,然后大概 30 个小时之后再做一次核酸,那个时候的核酸结果出来了,就可以赶上登机前 48 小时核酸的有效期了。”
然后当时我就巨大声地说“ What ?我要留在这里吗?”我完全不敢相信,然后那两个警官就指着白衬衣大胖子示意我说“不要紧,这位是这边的经理。他会给你妥善安排的。”我就说“我不是罪犯,我不想跟罪犯在一起。”胖经理说“没问题,我帮你安排一个单间。”他原话是说“ You will stay here like a hotel,你会像住酒店一样,会过得非常舒服,不用担心。肯定比你在 CBP 边检过得舒服。”
因为他对我来说,是个全新的人,刚认识,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对我有恶意,或者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潜在的威胁。所以他说了那话,我想了一想,我说“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我不能再改签更早的航班了吗?”两个警官说“没办法,我们刚刚打了很多电话确认,这个就是最早的航班。所以你必须在这里等一等。没问题,你放心,你在这呆着,到时候我们会过来接你的,请你相信我。”
我当时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答应。然后我又再次跟胖经理确认说“你确认一定给我安排个单间,不要让我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可以吗?”他承诺“没问题,可以的。”然后两个警官走了以后,胖经理就把我交给了前台办入监手续的小姐姐,对她说“这个人是 CBP 过来的,大概过两天会有人接走他。你把他安排一个单人监舍。”我全部听在耳里,我觉得没问题。只要在里面能好好呆着,我觉得就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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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 ICE
做核酸做成了蹲监狱,刘磊的故事也进入了铁窗泪的系列。刘磊是一个观察力和记忆力极强的人,再加上这是他第一次住美国监狱,所以他仔细留心观察着所有的一切。
当时进了监狱以后,我的手铐就取掉了,我在里面基本上是一个比较自由的状态。同时那个监狱,你从外面看是一道一道的铁门,但其实在里面是非常松散的。包括里面所有的门都打开了,你可以自由行走,也没有什么问题。里面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没有配枪。包括前台办入监手续的小姐姐,也是一个非常瘦小的女士。她就把我带进往里面的通道,我旁边就是像教室一样的走廊。走廊两边全是一个个很大的教室,上面全写的是 Room One , Room Two 这种地方。然后里面全是穿着橙色衣服的囚犯,每个房间里面大概十几个人。
然后小姐姐就带我穿过走廊。我当时巨紧张,但是脸上一定要表现“出没问题,监狱我经常来的样子”。我表现出毫无问题的表情,非常大大咧咧地左看看右看看,还点头示意。因为有人进过走廊,里面所有人都会扒着窗户看。窗户下面是磨砂的,上面是透明的,只要垫着脚就可以通过透明的部分看到外面的人。所以我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两边的人全是垫着脚,透过磨砂玻璃的上面部分,把眼睛露出来盯着我。露出来的全是拉美裔的面孔,没有一个白人,没有一个黑人,也没有一个亚洲人。然后小姐姐带我穿过了这些房间,走到里面一个空的监舍,然后把我放了进去,就说“你再等一等,我一会儿帮你办手续。”
然后那个时候应该已经中午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就送了一次早饭进来,说是早饭也很奇怪。就一个纸袋子,里面一个很小的苹果,一袋薯片, 30 克的薯片还是 50 克的薯片,我记得很清楚,巨小的一袋。然后两片面包夹了一个火腿肠,一个黄瓜,就是这种三明治。那个应该是我大概两天之内吃到的唯一一顿正儿八经算食物,有味道的东西。我现在都还记得那薯片的味道。巨好吃,是我最喜欢的原味薯片,比乐事好吃多了。那个牌子国内没得买,我还在淘宝上买过,就是牢里面的味道,很有意思。然后我很快就吃掉了,苹果被我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苹果核。那个时候不是饿,而是说需要这种味道的刺激,那时我人已经麻了,就很累很困,但又睡不着的样子。所以吃了东西以后会暖和一点,舒服一些。那个时候我还是穿着当时在小黑屋里穿的衣服,里面是一件短袖,然后一件夹克,一个羽绒外套,其实应该很暖和,但那个监狱里面其实还挺冷的。然后我就在单独的监室里面等。
我可以通过玻璃,看见外面另外一个黑人小姐姐在让对面监舍的人一个个出来做手续。对面监舍关了十几个穿橙色,正儿八经的连体衣的囚犯,就是美剧里一样的囚犯。前面的人出来的时候,后面的人门都不关,拿一个纸把门夹住,就免得门每次“哐当”一声。但所有人都在里面乖乖待着,也没有人冲出来,也没有人威胁小姐姐。小姐姐也聊完一个人,就让他叫下一个人,就跟在学校教室里面一模一样,秩序非常好。然后里面出来一个人,她就直接问他一些问题。因为很近,离我大概就几米,所以我听得见。
就问是哪里人,出生年月日,有什么过往的疾病,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之类。都是用非常慢的语速去问,每个人大概问了十几个问题,每个人可能都要问 20 分钟的样子,效率非常低。然后很多人还不会说英文,小姐姐就让他们打电话,因为桌上有个电话,那个电话里面拨通以后,你可以选你自己想要的语言,里面的翻译就会帮助犯人把他的语言翻译成英文给小姐姐听。效率太慢了,但是这个流程也太完善了,什么样的情况都给你考虑到了。然后我就看到外面的墙上确实贴了一个巨大的海报,说“你在 ICE 里,你可以用任何语言跟这里的人非常流畅地沟通”。听起来像一个很好的服务一样,但其实就是帮助你坐牢,顺利入狱的一个流程。
ICE ,是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的简称,它和我们上集提到的 CBP ,美国海关和边境执法局经常协作。它们分别负责美国境内和边境的移民执法。近年来,大量的非法移民从美国南部与墨西哥接壤的边境,不断涌入美国,也算是令美国社会最头大的一个问题。所以 ICE 和 CBP 这些机构近年来一直处于极其忙碌的工作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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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监手续
然后我看对面的人一个个进来,一个个出去,过了很久,大概三四个小时吧。已经到了下午,我早上吃的苹果薯片三明治已经完全消化了,我已经又饿了。然后终于到我了。她也是把刚刚的问题都问了一遍,就是什么姓名、生日、身高、体重,有没有过往疾病史等等。我全部一一回答,然后签字。因为我带了个背包,还不太一样。别人都没带包,而且别人已经换好橙色的囚服了。然后她让我告诉她包里有什么贵重物品,然后我说有电脑,有现金,有几百美金,有信用卡什么的。她让我一个个签字,然后把那些现金全部当着我的面,数一遍,然后放在信封里面,她来保管。然后就把我的书包系上像酒店寄存一样的牌子,放在她背后的架子上,就说“没问题,出来我会还你的。”那个时候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了,表也取掉了。
■ 图 / 办理入监手续时,让刘磊带上的腕带
然后她就把我跟其他囚室的人都叫出来,说“好,我们现在去那边。”这时,我突然看到了我当时在机场遇到的另外一个洪都拉斯小哥,一个脏辫小哥。这小哥是当时我在机场边检大厅等候的时候,我看他是被戴上手铐带走的,我心想“这个人肯定是个重刑犯。”当时我没有想过,后来我也会被铐上手铐带走。别人说不定也会觉得“这个亚洲人肯定是个杀人犯。”我更没有想到,我居然还在监狱里面,还会再碰到他,真是绝了。
然后小姐姐就把我们这波大概十四五个人带走。除了我,剩下全是拉美面孔。然后他们年纪普遍都很大,都 40 岁以上。除了脏辫小哥,还有一两个年轻人,其他人都是劳苦大众的面相,手指很粗那种,就是做力气活的人的样子。然后她就把我们带到了刚刚的环形大厅,把我们关到了其中一个等候室。刚把我们关进去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为什么会被关进来?我不是应该住单人间吗?我正准备回头问她,“哐当”一声铁门就关住了。我赶紧在铁门中间一个很小的小窗子问她,“你好,我刚跟经理说了,我应该被关单间的。”她说“没事,你们一会儿办完手续就会被送到单人囚室的,不用担心。”我说“ OK 那就好。”然后我回头立马换张脸,就是表现得毫无问题。因为里面坐的全是穿橙色衣服的囚犯,很可怕的。
然后我跟他们点头示意,坐在了他们中间。这个环形的监室大概 20 多个平方 30 个平方的样子,周围一圈石凳子。大家都坐在石凳子上。里面是一个马桶,马桶没有门,就是中间一个马桶,就那种金属的,监狱里面看到那种马桶。也没有人上厕所,不知道他们是不想,还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敢。反正我不敢上,我本来也没什么感觉,正好就忍了算了。
然后大概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发了一次饭。发了一个像食堂的餐盒一样的很厚的塑料餐盒。然后每人发了一块巨甜腻的蛋糕,一个黑豆糊糊,和一个荧光橙色的饮料。我都震惊了,这是什么东西?我第一次见荧光色的饮料。里面所有的东西只有黑豆糊糊是咸的,其他东西都是巨腻无比的甜味。我还不算有所谓的中国胃,我是一个还能接受全世界各个地方吃的东西的人,而我都完全不能接受。我就挑挑拣拣地把黑豆糊糊吃完了,吃了几口蛋糕什么的,补充一点糖分。我觉得这东西完全没法吃。但这个时候,我发现旁边那些人吃得巨开心。还有人边吃边说“ Gustoso ! Gustoso !”就是西班牙语的“好吃”。一个老头吃完了还跳着舞去还餐盘。我心想,真的是世界参差啊!我不知道他们真的是饿了,还是真的觉得这个东西好吃。
我在里面只跟洪都拉斯小哥有过一两次非常简单的交流,其他人都不会说英文,只有洪都拉斯小哥会说英文。之前在小黑屋里面我也跟他聊过几句。他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我是被遣返需要在这边做核酸”等等。他就点点头,然后用西班牙语告诉周围的人。我西班牙语只会一点点,复杂的不会说。所以基本上还是靠他翻译。我也不知道别的人怎么来的,我也不好意思问人家。如果别人说“我杀人来的”怎么办?也很可怕。所以我当时根本没有问洪都拉斯小哥,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好像是因为偷渡什么的,他跟别人聊的时候我听到的。吃完这顿饭以后,我继续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可以分到单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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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囚服
等了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就被叫去换衣服了。那个时候我还穿着我自己的羽绒服,很舒服。其他人就是一个连体橙色的囚服,它就是一片布,没有任何厚度,我心想这个太难受了。我还很庆幸我有一件厚衣服。然后我们每三个人就被带出去换衣服。洗澡的地方就只有个帘子,里面就是一个个像大学一样的淋浴间。中间有帘子隔开,外面有个门帘拉开。也挺尴尬,我得跟另外三个人,我们四个人一起洗澡。他们都是那种拉美大汉,很壮也很凶很酷。我想,不怕!我也有纹身!我也是纹身大汉!我不比他们矮很多,但我肯定比他们瘦很多,完全没有那种宽度。然后我们在里面就衣服完完全全脱光洗澡,然后每人发一块大的肥皂。这是正儿八经的监狱里的肥皂,我觉得太好玩了。然后就大概洗了一下。那里边水还挺暖和的,总算洗了一下。洗完澡以后,我发现所有人都有纹身。我身上的纹身就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动画片之类的东西,跟别人龙、虎、还有刀疤,什么玫瑰骷髅头比,弱爆了。我的纹身完全只能起到一个自我心理安慰的作用,就是没有实际作用。别人也盯着我的纹身看,还对我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点头是什么意思,是在笑话我,还是尊敬我,还是怎样?我完全不知道,反正还挺好玩的。洗完澡以后,就换上了他们给的那种囚服。他们是橙色的,我是蓝色的。
■ 图 / 刘磊身上的卡通纹身
监狱囚服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每个国家,以及每个历史时期,囚服的颜色和种类都很不一样。美国监狱确实会通过不同颜色的囚服来区分犯人的类别。目前美国绝大多数监狱的绝大多数囚犯都穿着亮橙色囚服。有的理论是说这种亮橙色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被辨识,从而防止囚犯逃跑;有的理论说鲜艳的颜色有助于改善囚犯的心情。有的美国监狱会用蓝色的囚服来标记因为某些原因,需要与其他大多数人分开监禁的犯人。
只有我一个是蓝色的囚服,其他人全是橙色的。然后所有人排队去领衣物。衣服就无所谓了,发衣服的黑人大哥就看一眼你的 size 就给你一件,大小都差不了多少。但是鞋子,他会问你穿多大的脚。我说我穿是中国 42 美国 8 码的脚。他说“不好意思,我没有 8 码,我只有 8.5 码。”我说“可以,差不多。也没大多少。”我后来才发现,这发衣服的黑人大哥每人都问,无论别人说多少码,他只有 8.5 的鞋子。我心想,为啥要问?对吧!这东西太扯了。就很离谱、很魔幻。但他就这样,一脸死相地,毫无任何表情地完成他的工作。跟我在监狱里面遇到的其他人一模一样。这个点我觉得也很有意思,非常魔幻。后来拿了衣服,我穿上了我的灰色的短袖,套上了我的蓝色囚服,拿上我的东西就回到了我们的等候室。
然后就等,那时候应该是七八点。我也看不见外面的太阳,估计是七八点。我又等到凌晨,中途还睡了一觉。我实在受不了了,困得受不了了。你想想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而且现在更冷了,我羽绒服还没了,就穿了一件短袖加一个囚服。我就学着他们那样子,把手从袖子里缩进去,捂在自己肚子上,就在等候室里面睡觉。然后这些人还挺好的。人虽然不算特别多,十几个人,但所有的人如果都要躺在石椅上,地方是不够的。有人横着躺,脚能放下去。而有人只能坐在上面靠着睡。有人就只能在地上睡。
然后我最开始是坐在地上,靠在椅子上睡的。相当于椅子对我来说,只有一个放脑袋的作用。我睡了一会儿,旁边一个大爷,大概四五十岁,面相挺苍老的。他拍拍我说“你往上,我睡下来。”因为刚刚他是横着睡的。我一愣。因为他不会说英文,我也不怎么会说西语。但我就点点头感谢“ Gracias ”。然后我就躺上去了,但我的脑袋上面就是别人的脚,隔了 5 厘米,我的脚背后就是别人的脑袋。我也很怕踢到别人,但确实太困了,躺着很快就睡着了。但其实没睡多久,感觉就睡了十几分钟。因为门口一直有人来来回回“哐当”铁门开关的声音,其实睡不死,根本睡不好。就这样躺着睡一会儿。但那个时候我心里非常安稳,就觉得一点也不恐惧,一点也不紧张。甚至完全不觉得是在监狱里面,就跟以前出去穷游,去玩一样,住得比较艰苦而已,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安全感爆炸。因为在里面大家都是同命相连的人,没有所谓的好人坏人。我觉得这点是让我非常有安慰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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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牢房
隔了很久,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两三次,大概又到了凌晨三四点,然后终于来人了。她说“好,你们要被安排囚室了,现在开始念名字。谁谁谁,和谁谁谁是在一个间。”后来我问了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美国虽然社会上已经没有所谓的疫情管控制度了,但美国监狱总是落后于社会上的制度。在每个囚犯刚进监狱的前 14 天需要住双人间, 14 天后没问题才会被分配到大的囚室里面去。这是我就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只知道两人一间。我心想,不对,我不是单人间吗?然后我就跟她说了。但那个时候我发现门口的人已经变了,不是之前那个小姐姐了。
我就说“我跟你说,我没有罪。”她回头就冷冰冰地甩了一句“对,这里面的人都说他没有罪。”我一下就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精神病院悖论对吧?里面的人说自己没病永远都没用,因为里面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我那个时候就有点慌了,我就不依不饶地一直摇着门说“不对,你赶紧帮我查一下!”她就叫来了她的领导,一个白衬衣,也不是那个胖子了,是另外的一个人。原来他们换班了,我不知道!人完全变掉了,而且他们没有做很好的一个交接。但后来我就一直跟他说“你赶紧查一下,我真的不是罪犯。我是 CBP 送过来的,边检送过来的人,我做完核酸就马上要走。”然后之前的胖经理的名字我也忘了,他答应给我个单间的。我说了很久。那人就翻单子,打了个电话就确认了,说可以给我安排,就给了我一个单间的号码。
如果不是刘磊自己盯得紧,他差点就真和其他囚犯一起被统一分配牢房了。这可跟之前胖经理答应的,“你在这儿就跟住酒店一样”的承诺,差得有点远。澡也洗了,衣服也换好了,但是现在刘磊还不能直接去他期盼已久的单间,因为既然已经住到了监狱里,就得按这个监狱的流程走,做戏做全套。
然后那个时候就把我叫出去拍照,所谓的监狱的大头贴。我们每个人给了一个带二维码的手环,然后那时还给了我一个小纸条,上面写了在监狱可以打电话的号码,类似于当年的公用电话 211 那种,拨一串数字,就能打出去电话。然后一步一步地,就把流程走完了。后来慢慢地,我们监室和隔壁监室的人都走完了流程,大概 20 多个人。流程走完以后就让我们挨着,排成一列,靠墙站着。然后所有人转身,像小学生一样,就往里面走。
那个时候旁边也很有意思的一个细节是,他们的小白板上会写,现在监狱有多少人,今天来了多少人,今天走了多少人等等。我当时记得那个数字好像是 300 。就是说监狱有 300 来个人,然后今天进来几十个人,走掉零个。我靠!这个是什么鬼?那我算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我应该是可以走掉的,应该没问题的。然后就跟着他们往里面走。
这是我第一次进监狱正儿八经的牢狱的部分,之前的地方都是办手续的部分。首先最特别的,是里面有非常大的狱室,后来才知道,他们管这里叫 dorm ,宿舍。那里面是像“鱿鱼游戏”一样是上下铺,然后里面大概摆了 50 - 70 张床,巨大的一个房间。上下铺全是住的穿囚衣的囚犯。他们的旁边还有什么写字台,就是可以读书,看报的地方。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然后里面拉美裔,黑人都有,人种开始复杂了起来。而且里面就跟美剧什么“越狱”,包括所有的美剧演的一模一样。很多人在健身,什么引体向上,俯卧撑等等。都是巨大的块头,我在里面还没别人的腿粗,这种感觉太吓人了。我们就被带着往里面走,反正我想,即使是双人间也还好。
后来对面走过来另一列囚犯,那个时候,我们带队的工作人员小姐姐立马就让我们所有人面朝墙站着,所有男的就面朝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背过去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对面走过来一列女囚犯。女囚犯“叮叮当当”戴着手铐走完了以后,所有男的才被允许回头继续往前走。这也是他们制度之一,还挺有意思的。
然后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到了我们自己的囚室。在最里面,一个很小的囚室,大概就类似于一个篮球场大小。左右各是两列两层的牢房,然后每个牢房是两人间。竖的栅栏铁门中间有一个横着的窗口,就跟美剧里面看到的那种牢门一模一样,非常熟悉,我一点没有陌生的感觉。所以这个美剧看多了,我觉得还是有好处的。就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不会觉得太过震撼。去了以后,然后就根据自己手上的号码,一个个被分到了各个囚室。当时所有的人都被带到了右边的房间,只有我去了左边二楼的尽头,就是单独关我。我方圆五六个房间都没有任何人,那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我进去关上门那一刹那,我才感觉长出了一口气。我的监狱旅游,就是不安的部分总算是结束了,剩下的我觉得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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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
总算是住进了单人间,刘磊感到一阵安慰。操心完了自己,他立刻操心起了国内的家人。他立刻想起来,在办理入监手续的时候,不是给每个人发了一张有额度,可以打电话的小纸条吗?
我第一反应就是得赶紧打个电话。其实当时拿纸条的时候我还问了,她说“每个坐牢的人有 3 美元还是 5 美元的一个额度,你打国际电话都可以,你随便干嘛都可以。你出来的时候多花的钱,需要去交掉才能离开监狱。”我心想这个制度还挺好的,对吧?在里面干嘛都行。他还说“你想买薯条也可以,你想买汉堡也可以。”这还挺好的。
然后我就立马去打个电话。房间里没有电话,但其实你只要叫门口的工作人员,他会把门口的一个有线电话给我拖过来。那是个架子,上面是类似于像公共电话一样的一个座机,但下面是活动的架子,可以拖到我的门口。我把手伸出去,从门口送餐的窗口伸出去,就可以拨号码了。比较复杂,类似于大概二十年前那种街边的 211 公用电话。
这是事情发生以来,刘磊第一次有机会好好联络家人。第一个电话当然是打给老婆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的家人只收到了一条他在边检的小黑屋,刚收到遣返决定时发出的短信。所以,他们肯定还在焦急地等待他回国的消息。电话拨通了。刘磊一肚子话涌到胸口,这哭笑不得的现实,他应该从哪儿开始解释呢?
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也不害怕了,但我相信她会很担心。所以那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我就用很轻松的语气跟她通话。
刘磊“你猜我在哪儿?”
老婆“你还能在哪儿,你肯定在休斯敦边检呗。”
刘磊“我在监狱呢!”
老婆“啊?你在监狱?”
刘磊“为了回国,我需要做核酸。但做核酸,现在只能监狱有做。所以我必须要在监狱里做了核酸才能回来。”
刘磊“我大概做完核酸,我应该是过几天的航班就可以回中国了,不用担心。我一切安全。这边有吃有睡,人也挺好。也没遇到问题,没有捡肥皂,所以不用担心。”
因为我是一直在边境这里,整个过程中我是没有入境美国的。所以那个时候即便我在监狱里面,我还是属于一个在国外的人的状态,我没有入境美国。这就是为啥我只能在监狱里做核酸,不能去医院做核酸。因为只有在监狱才是一个所谓的“ under custody 监禁”的状态,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然后就给她大概讲一下我的过程,但讲得非常简单也非常轻松,我也不想让她太担心。那个时候刚好是中国的晚上,因为我们是凌晨入住的美国监狱。当时我女儿也在,我女儿 10 岁了。我老婆让我女儿赶紧过来跟爸爸说话。她没有告诉我女儿我具体在干嘛,她只说我在美国要耽误几天才能回国。
女儿“爸爸你在哪里?”
刘磊“我在监狱!好爽,好好玩,有机会带你来玩。”
然后她也没说啥,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我就大概打了两分钟,觉得也 OK 了。差不多该沟通的都沟通到了,我觉得也没问题了。我就挂掉了,应该也没有把额度打完。
通知完家人,报了平安。刘磊决定好好享受他的监狱时刻。对未知经历充满好奇的他,不想错过每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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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田野调查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好好观察我监狱的牢房,非常像大学宿舍。一个长条形的房间,右边是上下铺,左边是一张非常小的桌子,然后里面是浴室和马桶。它的马桶、桌子、洗手池是一体的,很酷的一个不锈钢的台子。我觉得非常适合监狱用。然后旁边一个铭文 “ Made in China ”,居然是中国制造的。当时我知道我至少要待 24 小时,因为他说要再过一天的早上才会来接我。所以我就把我发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看,然后一个个审视所有的细节。
首先是衣服,我的蓝色的囚服有两套。然后里面他给我配了几件灰色的T恤,大概有三四件。然后裤子就是那种毫无剪裁的大长绒裤,很薄的布裤子,大概两条。然后就是很薄的棉布的内裤,三条还是两条,忘了。袜子就是毫无弹性的,可以拉到膝盖的那种长筒袜。其实不是长筒袜,就是已经没有弹性的袜子,大概有个四五条。然后牙刷大概是跟食指差不多长,就是牙刷毛和牙刷柄加起来食指长,这么一点点拿在手上。根本不好拿,但这就是为了安全,他就这么点。然后一点小小的牙膏,就是那种酒店的牙膏一样的白色牙膏。很有意思是,洗发水就是一瓶叫“ All in One. Maximum Security ”翻译过来就是,啥啥都可以用的超级安全洗发水。洗发、洗头、洗脸、洗脚,什么洗衣服都可以,很好玩,还是我的家乡中国生产的。然后每人发了一双老北京布鞋,千层底的老北京布鞋,手工纳的,非常舒服。
■ 图 / 监狱里发的牙刷和全功能洗发水
我回来还专门去网上搜了一下,这东西怎么会在美国坐牢的这种装备里面出现。包括我拿到的所有的监狱的东西是产自哪个国家,中国多,墨西哥多,印度多还是哪里多?后来发现中国只占 1/3 ,还有很多是印度尼西亚,墨西哥产的东西。所以中国制造在美国其实没有那么高的渗透率,还是有很多替代的,其他国家的产品在。其实监狱里面就是一个切片的片段,我们可以得到这个结论。
刘磊的电商脑上线,连被关进监狱了都可以在牢房里做市场分析。后来回国以后,刘磊还专门研究了美国的监狱系统,他发现,美国的很多监狱,其实都是私营的,其中就包括他住的这个监狱。这确实是一个跟中国很不一样的制度。美国政府会把很多监狱都承包给专门的监狱公司,由这些公司来运营管理监狱,而政府会按照一定入住比率向私营监狱付款。
监狱的网站每年都有招标,我亲眼看到中国公司去给美国政府投标。美国这些监狱网站特别好玩,上面都会明示这些信息。美国的监狱公司好几家都是上市公司,每天的流水非常大。我们当时不是入狱的时候看到有 300 多个犯人吗?这个监狱每个人每天好像是收 60 美金还是 120 美金的政府补贴。其实对监狱来说,这个比开酒店挣钱多了,稳稳的好生意对吧?怪不得可以上市。
还有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它里面所有的放饭的工作人员全是穿红衣服的犯人,包括拖地的,什么来巡监的,全是犯人。用犯人来管犯人,我觉得也是当地的一个特色。后来放饭,他们的饭也是每四个小时发一顿。因为在大的牢室里,外面就有一个钟,所以我能很准确地知道是几点,虽然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大概是下午六点的时候开始放晚饭。晚饭就是正餐了,那个时候有肉了,但也是个肉糊糊,类似红烧肉,但是肉全是糊糊在酱里面。然后也是一杯荧光色的饮料,一个很甜腻的虎皮蛋糕一样的饼干。很恶心,但能吃了,我觉得比在等候室里吃得好一点。然后当时就想,我要不要问他买点什么薯片汉堡之类的。但想一下,算了,来都来了,还是要接下地气对吧?好好体验一下本地生活,没有体验到也很亏。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点是,中国的监狱我没有待过,我不知道中国监狱什么样子。但从电视剧里面看,中国的监狱其实管得挺严的对吧?不可随意乱来,教官让你干嘛你才能干嘛。让你站起来,让你坐下,让你做早操,让你干嘛。美国的监狱非常自由,只要你在囚室里面,你在里面唱歌可以,砸门也可以,拿头撞墙都可以。巨大的声音,随意,没人管。下面就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坐在大囚室的门口。我们里面这个大囚室大概四五十个,还是三十多个房间,我们进来时,已经很多房间有人了。我们入住的时候就有人对着我们新来的人吼“ Welcome ”大声喧哗。
我们住进去以后,半夜有人唱西班牙语的歌。我不知道唱的什么,但肯定是家喻户晓的歌,一个人唱所有人都跟着在唱。唱嗨了就开始砸门,踢门,砸东西。声音巨大,但完全没关系,没人管。后来他们也觉得无聊了,慢慢地就没声音了。太扯了,真的是很不一样。监狱制度还有很好玩的一点,就是说他们每十五分钟就有人在门口巡一圈。就是看每个牢房里人都在干嘛。平时巡逻的话那人也是一脸死相。他就走一圈,看一下里面人还活着,就走掉了,也没什么。但有一次,这个人巡逻的时候,人已经走过了我的牢房。因为我是住在这个监狱的尽头,就是左边的尽头,他们都住在右边。那个人走到左边的尽头又往回走,突然脑袋闪回来,仔细盯了我一眼。然后我也很好奇,那个时候正坐在床边发呆,也没什么事情干。然后他盯了我一眼,我就愣住了。他身体也转过来,就是歪着头盯着我说“ Why ”就是“为什么”。这个啥为什么?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问的是说,这里从来没有中国人来坐过牢。然后我就说 “ I was from CBP,我是从 CBP 转过来的。”然后他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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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和笔
第二次他走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人还挺友善的,至少愿意跟我聊聊天对吧?我当时就想,我如果能把我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部记下来,该有多好。然后他走过的时候我就说“ Please 能不能给我一支笔和纸?”他就盯了我一眼,也没有说任何话就走掉了。我想肯定不行了,你像笔和纸这东西很容易当凶器对吧?我觉得肯定是危险品,他也不可能因为我违规啥的。但是很快,五分钟以后,纸和笔就从监狱门口的栏杆递进来了。我超感动,那个时候真的超级感动。还是四张纸和两支铅笔。也是跟小指头那么长的,很短的铅笔,削得好好的。然后当时我非常感动,我就说“非常感谢,这个我一定会记住你的!”他说“没问题。”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就走了,真的是巨感动。
拿到纸和笔以后,我在监狱的时间就变得巨充实。每张纸的正面反面我都写满了字。我所有的具体回忆,包括我后来在我的公众号里面写的全部的细节,都是从我的那几张纸上来的。我写得非常详细,每一个细节,房间的样子,还画了地图。监狱的地图,边检的地图,我都按照我的记忆全部画下来了。因为那个时候觉得很新鲜,又没啥其他事情。而且心里怀着巨大的这种冲击,就想把所有东西记下来。
■ 图 / 刘磊当时在牢房里的笔记
四页纸八个面,我写得还剩四个面,只写了两页纸就写完了。还有四个面,我就开始写我女儿的名字,写我家里人的名字,然后写我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写这东西。写了以后我又开始画我女儿的样子,然后画我身上的纹身,画我路上看到的人。然后后来就还写了路上遇到的闪光点,比如说那些边检警官的问题,刚刚给我递纸的人,这些小故事,我全部把它们一段段都写下来了。我觉得这是我这段经历中让绝对最应该记下的东西。不管是好是坏,对我来说都是人生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点。
然后其他的时间就是垃圾时间。监狱的垃圾时间,第一就是健身。我在里面做俯卧撑,我以前从来不做俯卧撑。但我觉得这是我在监狱里应该做的事情。然后就做了一两轮,就累死了。原来这么累,受不了,不行,这个不适合我。于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因为之前累了很久,又吃了几顿莫名其妙的什么饲料一样的东西,又断断续续睡了几觉,那个时候已经不困不累了。所以那个时候其实身体处于一个有点漂浮感的状态,就开始信马由缰随便想了。虽然说工作中我是很理性的人,但本质上我是一个双鱼座,比较爱胡思乱想的人。我是很愿意去感受自己内心感受的一个人。我想得非常天马行空,想了很多我平时觉得该做又没有去做的事情。想了很多我过往生活中遇到一些让我觉得值得记忆的人,和那些片段的故事。
后来我快走的时候,就是我知道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我拿铅笔在我床架角落的墙上写了一个“刘小眼到此一游”,做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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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满释放
刘磊在吃了三顿牢饭,睡了几顿觉,然后假惺惺地做了几十个俯卧撑之后,时间到了最后一个晚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第二天早上,他就应该被接走。但回想过去几天,各种突发情况一次又一次让他惊掉了下巴,还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呢?这天晚上,他在忐忑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敲铁门敲醒的。我抬头一看,五点。他说“有人来接你了,你可以走了。 You are free to go 。”这么早,惊喜啊!我还以为会是中午呢。我还准备再吃顿早饭再走,因为早饭一般五点就会发。
临走的时候,我心里有个小心思。我的这两只笔,我的几张写满字的纸,还有我的手环,还有我的电话卡,还有什么我的超高级的牙刷和洗发水,这些东西我一定要带走,我不能放在这里。我一定要带回去作为纪念。所以为了最大的,能把它们带出去的可能性,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揉成了一团,好好地卷了一卷。本来想塞内裤里面,但内裤是没有松紧的。所以我就只能想个办法把它卷到了我短袖的下摆,塞到了我的蓝色的囚服里面。把它压在了里面,保证我在走的时候,它不会很快掉出来。
然后我就跟着来接我的人,就是监狱的工作人员,走了出去。走到大的囚室门口的时候,洪都拉斯的小哥,那个脏辫儿小哥,就从他的右边二楼的囚室门口露了张脸出来,很大声的说,“ Chao ! Chino !再见中国人。”我当时特别感动,然后又特别不知道说什么,就回了个头招手,说“拜拜”就走掉了。我现在回想,我还是应该好好跟他说两句的。即便用英文还是怎么样,我觉得至少给他留个印象。这真的是人生难得的缘分。这是正儿八经的见了一次以后,大概率没有机会再见到的人。我觉得这是挺遗憾的一件事情。
我现在唯一保持联系,就是在 CBP 小黑屋里遇到的台湾小哥。我跟他留了电话,留了 Whatsapp ,留了微信。他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一盒从荷兰带回来的巧克力,金蛋巧克力。回来还带给我女儿吃掉了,还挺有意思的。
■ 图 / 台湾大哥送给刘磊的金蛋巧克力
从监狱走出来的时候,我还专门问了带我出来的监狱小哥,“这个监狱有中国人吗?”他想了想说,“好像真没有”。他也问了我个问题,“你觉得美国的监狱怎么样?”我说“还挺好的。”他说“我也觉得我们监狱挺好的,比很多酒店还好。”还挺自豪的,这 ICE 的小哥很好玩。
然后进了机场,警官就带着我从一个又一个的刷卡安全门,突然不知道怎么转,就走到了登机口。然后所有人都盯着我,超越所有的白金卡队伍和商务舱队伍,第一个走进了飞机。
在从监狱回休斯敦机场的路上,我看到了我在美国最后看到的一场日出,大概六七点的时候,从我的右边升起来了。非常漂亮,非常温暖,一点也不像当时在监狱里面冷冰冰的感觉。
在美国的边检系统里折腾了差不多五天之后,刘磊终于登上了回国的航班。休斯敦,转机旧金山,再到上海。当飞机降落到祖国的土地上那一刻,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滞留美国边检的噩梦总算是结束了。
■ 图 / 刘磊回国的机票
我们无法准确地知道,刘磊遭遣返的具体原因。但从他的经历可以窥探一二。那个边检的警官透露给刘磊了一些重要信息,最开始他被领去小黑屋其实是因为他的名字和一个黑名单上的中国科学家同名同姓,连生日也相同。但那警官说,他们很快通过监控等信息,排除了这个可能性。而刘磊的家庭背景,尤其是他的工作背景,却令边检的领导感到可疑和紧张。
刘磊的遭遇其实并不是个案,随着中美关系的恶化,近些年来我们可以不断地看到,很多拥有被美国认定为敏感的工作经历、家庭背景、专业知识、教育背景的中国商务人士、专家,甚至学生都有被遣返的案例。所以,刘磊的故事也算是给有需要入境美国的听众增加一个经验值。
因为无法再入境美国,我们故事的主角后来很遗憾地失去了他当时负责的北美和南美的工作岗位。转岗回国内部门后不久,他干脆辞去了字节跳动的工作。离职以后,刘磊无事一身轻,他于是自驾把中国的大江南北走了个遍。我们采访他的时候,他正在云南旅行。
■ 图 / 刘磊在云南原始雨林和川西的野马海子划船
但 2023 年初这场美国边检的历险记,是他一辈子都难忘的回忆。
就是你觉得不公平也好,你觉得不对也好,甚至觉得不人道也好。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自己倒没什么价值判断。我不会觉得这东西是一个不公平或者说不好的事情。我现在依然觉得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经历,至少我已经拿它吹了两年了。我预计还可以继续吹二十年应该没问题。毕竟我身边没多少人会在美国坐牢的。所以我觉得,对我来说是 OK 的。即便有一些不好的损失,我依然会从相对正面的角度去看待它。即便没了工作,我觉得我变得更快乐,也挺好的,也没啥。
去年回国后,刘磊特意在他的手臂上纹了一双手铐,纪念这段奇特的经历。
■ 图 / 刘磊为了纪念这段经历,特意做的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