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的成功,是世俗的一次溃败
我想起郭德纲。
刀郎和郭德纲的成长之路很有几分相似。
他们都来自草根,都没融入本应所属的圈子,并且都可恨地成功得一骑绝尘。
不独郭德纲,任何一个明星的爆红,人们潜意识里就会想:“那家伙赚钱了。”
更有甚者,有人把赚钱视为成功的主要标准,凡事都问:“赚到钱了吗?”
但对于刀郎的成功,人们似乎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钱”,而是只是关注他的音乐。
凭本事赚钱无罪。我只是说,刀郎的成功,似乎有点与众不同。
刀郎组建的第一个乐队名字叫“手术刀”,那时候他的名字还是“罗林”。
刀郎出生在四川内江市资中县一个文艺家庭,母亲是舞蹈演员,父亲是灯光师。刀郎从小在文工团厮混,音乐天赋包裹着的种子开始发芽,发育成音乐的初心。
17岁那年,由于家庭变故,也为了音乐的追求,他离家出走。混迹于内江市,在一个歌厅做服务生,很快成为乐队的一员,更与主唱商量着搞了这个乐队。
“手术刀”,据说是致敬罗大佑,他立志要像罗大佑那样成为“解剖社会的手术刀”。
从后来大家热传的歌曲《罗刹海市》,似乎能远远地领会刀郎当时的音乐野心。
不得不说,他做到了,当然是在三十多年后。而当时的“手术刀乐队”,不久就解散了。
解散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挣钱。
乐队成员改行另谋生路。这是他第一次面临生活和音乐之间的选择,他放弃了改行,他要坚持做挣不到钱的音乐。
这是他关于音乐的第一次放弃。
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第一任妻子离他而去。刀郎收到的纸条说明了原因:“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刀郎再次流浪,辗转重庆、西藏、西安,终于在海南加入一支乐队。
这支名叫“地球之子”的摇滚乐队,经营得不错,刀郎也终于通过音乐挣到了钱。
九十年代的刀郎月入一两万。
如果他坚持做下去,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刀郎。
刀郎和乐队成员发生了争执。这个视鲍勃·迪伦为偶像的愣头青说大家似乎跑偏了:怎么能把音乐作为谋生的手段?
刀郎认为,音乐就应该纯粹。
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轴”。于是,乐队解散了。
刀郎靠打零工、干粗活挣钱。一次去面试,老板问:“放着一两万的钱不挣,干嘛要做一个月一千块的粗活?”
刀郎说:“我不能用音乐养活自己,应该挣钱来养活音乐。”
老板没有录用他,因为他的话听起来有点神经病。
这是刀郎的第二次放弃,在赚钱和理想之间,他选择了理想。
朱梅是新疆人,也是一个音乐人。她放弃了音乐,选择了刀郎。
朱梅把刀郎带到乌鲁木齐,落脚在一个名叫“八楼”的公交站附近。
刀郎在酒吧歌厅卖唱,给西点店写歌、出专辑,为企业写广告歌。
生活安定了,但他不高兴,因为他认为他在用商业玷污音乐。
刀郎并不排斥通过音乐赚钱,他说的“不能用音乐赚钱”,其实指的就是他现在这种迎合市场、迎合商业的做法。
一开始就为了钱而写出的歌,不是歌者的心声。
尽管如此,广告音乐为刀郎带来声誉。吊诡的是,这个立志成为鲍勃·迪伦的音乐人,成为乌鲁木齐著名的广告人。
他终于活成他讨厌的样子。
刀郎觉得自己像个推销员。又像动物园笼子里的动物,供游人观赏。
他放弃了给他带来稳定收入和社会名气的广告音乐创作,他要回归音乐人的本分,做纯粹的音乐人。
这是他第三次放弃。他又在赚钱和音乐之间,选择了音乐。
放弃广告的刀郎开始歌曲原创,他把赚到的钱投入到赔钱的音乐制作。
回归音乐就意味着回归生活的困顿,在这种环境下,他陆陆续续写出三千多首歌,但没什么用。
这段沉浸创作的经历,或许只是一个歌手的潜心锻炼。
刀郎一直把自己定位为音乐制作人。这位贫困的制作人没钱聘用歌手,只好自己上。
名为《西域情歌》的翻唱歌曲专辑,就是刀郎第一次自己演唱的专辑。也是他第一次启用艺名:刀郎。
在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通过这个专辑,刀郎那沙哑、沧桑的嗓音,传遍乌鲁木齐大街小巷。
他终于靠音乐本身而不是迎合商业的音乐赚到了钱,生活条件略有改善。
2004年,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发行,其中的原创歌曲,除了同题主打歌,还有后来广为传唱的《冲动的惩罚》和《情人》。
有报道说:刀郎火了。从荒野大漠到繁华都市,从菜市场到理发店,到处是刀郎粗犷的嗓音。
同时,刀郎也和“主流音乐圈”撞了个满怀。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发现他和音乐圈好像不是一回事。
泼天的富贵已经降临,幸福生活的大门已经敲开。
但刀郎突然退隐江湖。大家都应该记得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了不起的争议期间。
刀郎隐藏在没人认识的甘肃定西,通过新闻媒体查看自己的消息。
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逃”,而不是去回应、去反击,或者继续收揽应接不暇的演出邀请而赚大钱。
如果是现在,说不准还会有人出主意:赶紧带货。
其实刀郎未必是逃避冰火两重天的舆论,让他归隐的还是他做音乐的初心。
刀郎返回新疆,消失在公众的视野。
刀郎的第四次放弃,放弃的是已经到手的名利场,选择的是对音乐的纯情。
整整二十年后,刀郎低调而轰动地复出了。
2024 年 9 月 3 日,《纽约时报》报道了刀郎的线上音乐会《山歌响起的地方》,盛赞他为“代表中国真正音乐人的最高水平”。
并不需要媒体的承认,刀郎已经成为他目标中的“真正音乐人”,同时,他的歌曲也真的成为“解剖社会的手术刀”。
没有炒作、没有化妆、没有伴舞、没有废话、没有做作、没有煽情,3个半小时、39首歌曲、5千余万人在线、7亿多点赞。
他的演唱会,如同他追求音乐的初心那样,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刀郎如同一个隐士,又像一个埋名深山苦练武功秘籍的高人。除了偶尔出山把自己的音乐成果展示一下,其他时间都悄无声息。
没有绯闻、没有综艺、没有报道、没有回应,更没有虚张声势的炒作。如同灿烂的彩霞悄然散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暗暗聚集着再次呈现的力量。
刀郎原创歌曲的发展之路,与中国诗歌里的词的发展脉络高度吻合。
词,起源于市井旗亭小曲,表现男女情爱为主。后受到文人们的青睐,引来作为宴饮的助兴演唱。
最初文人们的创作,依然局限于男女情爱。尽管是男子创作,但多以女子口气来表现,这种方式叫作代言体。
刀郎最初的《西域情歌》都是翻唱歌曲,并非自己的创作,演绎的是别人的情感,如同词之初的代言体。
南唐李煜用词来表达个人情感,史称“境界大开”。于是,词成为文人们表达个人情感的工具。由于依然多用于宴会演唱,其情感仍局限于个人小情调,无非离愁别恨、惜时伤春。
刀郎的专辑《2002年的那一场雪》中,半为翻唱,半为原创。其中的原创歌曲,依旧是爱情主题,文风也与当时的流行歌坛别无二致。
不客气地说,都属于“口水歌”。
但刀郎的歌之所以受到喜欢,第一是他的创作来自真实经历,表达的是真情实感。第二是他特殊的嗓音带来的演唱效果。
即便如此,如果一直这样不予改变,恐怕也会像很多红极一时的歌手一样,昙花一现。
词到了宋代苏轼手里,题材突破了小情感,他用词来表现大情怀、大意境,欲与诗等同,所以人称他“以诗写词”。
到了张孝祥、辛弃疾,更是用词来反映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表达爱国的大情怀。词的格调大为提升,词从市井小曲登堂入室,成为庙堂艺术。
刀郎的《山歌寥哉》,已经走出男欢女爱的范畴,而关注社会问题、人生问题,带有哲学意味或者讽喻精神。
诗词的讽喻精神,在诗歌史上被称为“兴寄”、“风雅”,曾是唐宋以来的有识之士扭转文风、净化文坛的口号。
从《冲动的惩罚》,到《罗刹海市》和《翩翩》,刀郎用二十年时间,走完了宋词一个时代走过的路。
刀郎歌曲境界的提升,是他跻身世界音乐人的重要而关键的一步。
从刀郎的音乐之路,我们看到一个音乐人的见识、追求和野心,也看到他为了初心的所有执着坚持和艰难选择。
不为商业利益或其他外力所左右、所干扰的创作,才是真正的创作。
刀郎的成功,验证了这句话: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真正有所为。
刀郎的音乐至真至纯。但刀郎带给我们的不仅是好的音乐,还有人生的启迪。
《论语》中有一段话: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子禽问子贡说,咱老师每到一个国家,都会和国君讨论国政。你说,这是咱老师硬要去的呢,还是应邀去的呢?
子贡说,咱老师以“温良恭俭让”的品德吸引了国君。如果说咱老师是主动要求去的,那他的主动要求也和别人不一样啊。
我不知道刀郎背后的营销团队是怎么操作的,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刀郎和孔子一样,首先靠的是自身的魅力。
在当下这个浮躁的时代,很有些作家梦想着被大V看上,老司机带带我啊,想着一夜成名赚大钱。而不是怎么想着做好自己的学问,写好自己的书。
他们寄希望的所谓“营销”,其实只是“促销”,是他们对营销的误解。
“营销”本来就是一个大系统,是从市场调查和产品开发为起点的一系列经营、管理活动,而促销只是营销的最末端。
他们理解的营销,其实是“炒作”、大V带货之类,时刻想着搞个大新闻。就当下图书市场而言,作者在专研学问、提升素养、打磨作品上下功夫的热情,总干不过对市场炒作的梦幻希望。
花里胡哨的封面设计、夸张的推荐语、一惊一乍的书名、大V的带货,诸如此类的过度营销,是他们认为的销售秘籍。
确实,通过以上手段会起到一定促销作用,甚至会打造出畅销书来。但如果产品不过关,热得有多快,死得就有多快。
干一票、赚一把就撤的想法,恐怕不是一个文化人、一个企业家应有的思路。
做人做事是需要一点志向的。人人都需要钱,但人可以穷,不能志短。
好的促销手段,会让好产品锦上添花。锦上添花,首先要是锦。如果是一块破抹布,卖力的促销就等同于欺诈。
当然,我们也必须面对网络新时代的新形势,研究新时代的新方法。
但前提是,要像刀郎那样先做好自己。
回顾刀郎走过的路,当年打败贬低刀郎音乐的那些人的是谁?不正是被好歌曲吸引的广大听众吗?
为刀郎的成功助力的推手,也正是越来越多的认识到他音乐价值的人。
刀郎的成功,是对浮躁的世俗有力的一击。世俗的理念还会继续,但这次却是世俗的一次不争的溃败。
最后,用刀郎一段话与大家共勉:
我就是一个简单、单纯、执着、热爱音乐的人,对于商业至上的音乐圈和娱乐圈,我只想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