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茂春谈六四与美中关系

X 2024-06-04 20:39+-

    CND专访:与余茂春教授谈六四与美中关系

  发表于 2021 年 06 月 02 日

  CND:一九八九年六月四号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是我们很多人生命中的转折点。请你谈一下,六四对你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使你的人生选择和事业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余茂春:六四是历史上的很多标志性的事件之一,如1919年的五四运动、1956年匈牙利的自由运动、1968年捷克的布拉格之春。它不仅仅是一个大事件本身,而是影响了一代人生活的基本定向和重新定向的里程碑。六四也标志着一代人的重新觉醒。比如说对我个人来讲,天安门示威游行令我们振奋的东西不见得完全是具体的什么内容——当然我对那些内容大都是赞同的——最主要的是他们采取的形式。天安门运动的七个星期是中国老百姓自共产党上台以来最自由、最没有恐惧的七个星期。天安门运动的根基就是自由,不管如何短暂,人民基本上没有什么恐惧。广场上的这种脱离恐惧的自我表现,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震撼,因为在中国生活过的人,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活在一个莫名的有形或无形的恐惧中间。你要担心害怕的东西很多——你的护照、签证、你的学校、单位、户口、你的爸爸妈妈、亲戚……你生存中的方方面面,你所做的很多事情都跟共产党随时可以控制你、惩治你的那么一种无形的压力有关系。而天安门运动就摆脱了这一点。当时很多人觉得这些学生很年轻、很天真,但我觉得这天真里边有一种人的本性的自由的散发。自由不需要太多的复杂性,中国的政治文化把很多天经地义的简单事情复杂化,把人性扭曲得畏畏缩缩,大打折扣。天安门的勇士们展现了人性的真正复归,是对共产党政治人格的勇敢的挑战。这个对我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震动。我和那些学生基本上是同一代,只大几岁,但是我对这些年轻人非常佩服,他们给了我去追求自由的勇气。所以说,看到中国政府对于这七个星期的自由那种残酷而血腥的镇压,我是非常的震怒,而且重新认识到一个做人的最重要的东西,就像氧气一样不可缺失,那就是摆脱恐惧的自由。这种短暂而被残酷灭杀的自由对一代人的启示和人生定向的影响,在不少其他共产党国家,如匈牙利,波兰,捷克,也都非常的突出。

  当时我是在美国,我在加州伯克利大学。我觉得,在那么自由的环境中还有那么多内心的恐惧是非常不应当和荒唐的。所以,对于我个人来讲,六四天安门事件是我摆脱恐惧、自我解放的一个最根本的标志。虽然我没有直接参加,但我对于天安门的抗议示威者是非常感激的。我觉得这不只是我个人的自我解放,因为我们这一代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的,都有这样的经历。

  只不过是每个人在不同的生活的环境里面,个人的选择目标不一样而已。我自己并不是特别突出的一个。

  CND:六四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包括我,包括你。我跟你感受特别相同,1989年6月4日那一天是我生命的转折点。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同样的事,所以你说你并不是特别突出的一个。但是你现在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身份,就是你作为在美国国务院里面工作过的人,曾经为美国政府对华政策出谋划策。那你觉得六四对你提出的那些建议有没有什么影响?

  余茂春:当然影响非常大。我在担任蓬佩奥国务卿的中国顾问的时候,我跟他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中国民主自由的现状和前景。我就觉得六四给美国的对华政策提供了一个最根本的基点。在我进入美国高层的政府圈子里时,大家对中共有一个政策的重新估价,原因之一是由于习近平最近几年把美中关系搞得非常紧张。有一部分人,而且是很大一部分人,觉得美中关系最糟糕的时候就是习近平上台后,美国受到了挑战。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说习近平当政不好,那么习近平当政之前中共当政好像还可以。但我觉得这个就违背了六四的真谛。我就提出,美中关系基本点不应该是在2012年习近平上台之时,而应该是1989年。为什么呢?因为1989年是在中国共产党执政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之间存在着的非常对立的利益冲突。这当然有中共党内派系斗争的影响在里面,但比较起来,这是最脱离了共产党内部派系斗争的一场人民运动,而运动的初衷就是老百姓出于一种人性的对自由的渴望和对国家负责的主人翁感,提出一些诉求,要做一些事情。我觉得这实际上就是老百姓起来反对共产党独裁专制的一种最原始、最真诚的表现。这才是美中关系要有长足的、实质性突破的根本问题。刘晓波有一句话很有前沿性,未来自由中国在民间。天安门运动是民间追求自由,追求未来的最佳体现。而美国对华政策一定要着眼民间,着眼未来。所以我一直在美国政府圈子里边说,美中关系的基点不应该定在习近平上台之时,也不应该定在什么邓小平内斗成功搞改革开放的1978年,而就是应该定在1989年。

  1989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是各个共产党政权垮台的年份。大家谈论共产党在苏东崩溃的时候,都非常习惯地把中国的天安门民主运动与1989年在东欧发生的共产党垮台分开来。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因为1989年是一个世界性的、全球性的反对共产主义及其统治的标志性年代,这个标志性的运动起始于天安门广场。中国学生对东欧的民主运动、最终推翻共产主义在东欧和苏联的统治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启发和示范作用。我觉得天安门运动不应该仅仅是美中关系的基点,而应该是美国外交政策的一个主要基点。所以我跟蓬佩奥国务卿及美国高层的其他重要官员讲,我们要重新定义天安门事件,把它反映到美国的外交政策上来。这就是为什么蓬佩奥国务卿2019年在天安门民主运动三十周年的时候发表了美国自天安门事件以来最重要的、最全面的、而且最长的一个声明。他提到1989天安门学生运动是一个争取自由、争取民主的运动,所以他向天安门大屠杀中丧失生命的人们致敬;而且他提出来,天安门运动与柏林墙的倒塌有必然的联系。我觉得这些都是天安门民主运动对美国对华政策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的地方, 虽然晚了一点,但毕竟回到了正轨。

  CND:所以说,这是六四给你的启示,然后你把它运用到了美中外交政策上去了。

  余茂春:我只是尽力而为。开始有人对这说法觉得很吃惊,后来通过我们做工作、做解释,大家就都是一致的了。你看看蓬佩奥国务卿发表的声明,当时美国上下基本上都是认同了这个调子。(蓬佩奥国务卿2019年6月4日的声明附在本文之后。)

  CND:你说的这个“大家”指的是谁?

  余茂春:就是美国政府。美国政府都这样看。比如说,国务院里面有不少就事论事的官僚,不愿意从意识形态方面讨论问题,而八九运动就是一个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方面的非常剧烈的冲突。我是教书出身,我就本能地在国务院给主管中国事务的几十个高级官员办学习班,读马列毛习,读中共文件,读乔治坎南,读美中关系经典著作,讨论很热烈。学习班办了好几期,转变了不少人的看法。所以蓬佩奥国务卿在讲话中多次讲到,美中关系上很多问题的症结实际上就是在政治上、在意识形态上美中有许多水火不容的东西。在白宫里边,后来的白宫国家安全事务助理Robert O’brien也说共产主义、列宁主义、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对美国的挑战有多么严重。这些都始于国务院里面基本的政策转变。这与六四有必然的联系。真正正确的东西稍微一点就形成了共识。

  余茂春:共产党在外交政策上有一个很大的具有迷惑性的东西,就是搞内外有别。它把内和外分得非常清楚,而且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很少有人能够从内外的因素来加以综合评判。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由于我的生活背景,我在里面是如鱼得水,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说我就能够把天安门的真谛讲得比较连贯一些,而且我也比较能够知道中国老百姓的一些具体的想法,他们的想法和共产党的想法是怎么的不一样,还有,中共的一些维稳措施的意思在哪里。这就是为什么我对美国政府强调一个重要的理论,要重新认识,一定要把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分开。这就是内和外。光从“外“来制定对华政策是盲人摸象,不着边际,只有“中国”一个笼统的概念。一定要内外结合来制定政策,这样才能靠谱。

  在中国的内部,共产党和人民是对立的。你看,共产党维稳的军队警察呀、维稳措施的巨大开支和血本啊,对老百姓全方位的监控和管制啊、对他们的生活、经济运作的方式,他们怎么过马路、上网讲的每一句话,银行存款有多少,等等,都要管的严严实实的。所以说它对老百姓的恐惧是非常深刻的。另外,在如此深刻的恐惧之外,它也知道老百姓的力量,共产党非常知道群众的力量,所以它要走群众路线,它要骗,它要说自己代表人民的利益。这就是为什么在中国,尽管老百姓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韭菜,“人民”这个词却被严重地滥用。它的国家叫“人民共和国”,它用来镇压人民的军队和警察叫“人民解放军”和“人民警察”,它垄断性的金融机构叫“人民银行”,它宣传共产党的方针、说假话的工具叫“人民日报”……这整个系统都知道人民是多么重要,所以它要给政府贴金。这就是内。它的内和外是不一样的。

  它对外面呢,中国与美国打交道、与所有其它国家打交道,它就说是代表了整个中国,代表了中国人民。外国政府稍微对中共镇压自己人民的恶行抗议,就一定会引发中共的陈词滥调,毫不脸红地说这种抗议是伤害了十四亿中国人民的感情,十四亿中国人民如何坚决不答应,云云。 我们现在制订对华政策时把这个事实看得非常清楚。对中共来讲,这个东西也是非常敏感的,因为我们刚一提出要把中共和中国人民区分开的观点时中共就暴跳如雷,觉得这个戳中了它的痛处。这样就更加肯定了我们这个看法的正确性。

  另外我还想到一点,就是分清中共和中国人民的重要性。中国政府它怕人民有好几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它觉得经济发展了它的政权就更加稳固了,实际上这个是不对的。因为经济发展了以后就出现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在中共现行体制下它的贫富严重不均。它虽然有一个非常富有的阶层,但这个富有阶层是少数人,绝大部分中国人实际上是很贫困的。这就是为什么现在一个人发一个帖子说我们要“躺平”,就有成百上千万的人追随。为什么呢?躺平就是对中国现实中贫富不均还有经济社会高压、高度膨胀的一种无形的反抗。这是很无奈的反抗。这就是为什么经济发展之后它的政权并没有稳定。中国目前的贫富不均指数在世界上是位于前列的,有人说是令人发指的。在中国这样一个没有人民声音的国家,经济越发展,这种贫富不均的现象就越危险。另外一点呢,经济虽然发展了,即使一些有钱人活得很好,他对这个政权还有更加不满的因素,因为他们的财产权没有得到完全的保护。他富有了之后,买了房子,有了资产,共产党什么时候都可以把它拿回去。在中国,当了亿万富翁的人往往更害怕,怕被抓。所以说中共最怕的就是任何有独立于党的绝对控制的人和事件,对此它都要完全打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个政权有危机感,害怕。所以说经济富起来了,政权也不一定就会随之稳定。

  除了上面那些因素,美中关系中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中共对美国非常嫉妒、非常仇恨。它仇恨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它非常害怕中国人民去认同美国民主自由制度的一些基本的原则和理念。所以它对美国的制度千方百计地歪曲、攻击,然后它把全国14亿人民都像动物一样在它的防火墙之内关起来,不让他们看到自由多元的信息。这就是中共怕人民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这实际上就是影响美中关系的一个最根本的因素。美中的交往不是人民与人民的交往,中共非常害怕老百姓去认同美国的民主自由制度。而美国的民主自由制度得到的是全世界的认同,是普世价值。这种美国标志性的影响力非常强大。

(内容有删节)

  • 最新评论
  • Sans2000

    美國的國際戰略應該立足於美國優先,美國第一。像Q國這樣的國家千年不變,Q民離開專制一天都不行,他們的改朝換代不斷,但萬變不離其中。若讓他們出現一個親美政府,自大的Q民肯嗎?因此,隨他們去吧,關我們美國屁事。美國的錢要用在自己身上。

    屏蔽
  • Sans2000

    不錯,與美國國際戰略沒有什麼關係。俄國人民推翻了共產黨,對美國在歐亞的國際戰略有什麼影響?

    屏蔽
  • Hardsword

    在中国的内部,共产党和人民是对立的 ! 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之间存在着的非常对立的利益冲突 ! 中共党内派系斗争的之间存在着的非常对立的利益冲突 !

    屏蔽
  • Sans2000

    余先生是個好人,也是一個好的讀書人,很多方面我們的觀點一致。不過,余先生的整個成長歷程與思維模式都與文革一代毫無二致,因此看待事情意識形態掛帥,雖然進入川普政府,但與新保守主義、傳統精英特別的是白左一拍即合,對美國國際戰略幫助有限。

    屏蔽
  • 阿妞不牛

    余教授说的到位精准!中共的本质,本来对于欧美西方是认识的比较清楚的。哪怕是基辛格尼克松甚至卡特,和中共搞缓和交易,都不是忘记了中共的本质,就如同丘吉尔罗斯福与苏联结盟那样,是战略利益暂时的需要,是在与魔搏斗时无奈的和鬼魅结盟。但是邓小平重新掌权后的“改革开放”,因为邓小平实用主义机会主义的一系列确实利国利民有利世界的方针政策,以及苏联本身在戈尔巴乔夫时期的开放,让欧美西方被眼前利益与表象蒙蔽,产生了对中共本质在变甚至已经变了的错觉和误判。六四事件的爆发,是中国人自从1949年以来对恐惧最无畏的表现,同时也是中共核心集团从建党以来最集体恐惧的时刻,也是中共残暴本质最光鲜亮丽的世界范围血淋淋展示。但是,美国政治精英却几乎集体失明,迟至今日才认识到叶公好龙的荒谬养虎遗患的近虑远忧亡羊补牢。老邓六四开枪到继续获得美国西方德一路褒奖力挺,堪比老毛从延安窑洞鼓吹民主自由骗倒全中国全美国。

    屏蔽
  • jincao

    j价值观不是做几道题,或强制就能得到的。只有经过自己的体验才会渐渐形成。不会蠢到这程度吧!

    屏蔽
  • zping63

    Re: jinpingxi: 这是个好主意。 以后留学,旅游,商务签证, 有关六四必须问三题以上, 至少基本的价值观要一样

    屏蔽
  • jinpingxi

    以后在文明社会留学的墙国学生,都必须要先过六四这一关,让每个留学生都知道六四的真实历史

    屏蔽
  • jincao

    余茂春深知中共的软肋,不是去唤醒中国人去批评,改善中共政府的政策。而是利用之给美国政客提建议去搞垮中国政府。搞垮中国政府对中国普通百姓有利吗?显然没有,但是对美国政府有利。他甚至支持台独,跟随前上司蓬佩奥去庆祝赖八田上任中华民国总统,他现在是美国人为美国政客献策能够理解。但是他也选择了对曾经的祖国中国人民利益的背叛。他的黄皮肤也许在美国反华情绪泛滥时受到美国常见的种族歧视行为的反噬。

    屏蔽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