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内六四一代冷眼笑看“荒唐”中国
1989年的天安门屠杀改变了许多六四参与者的人生轨迹,他们当年的诉求,包括民主、反腐、解除报禁党禁等,35年来都证明是全球的主流价值,但中共除拒绝赋权给人民外,还持续打压六四一代,就连当年在外地举布条声援者都被打成黑户。
三位还在中国境内的六四受害者告诉美国之音,那场学运的黑白如此分明,但中国这个“伟大国家”竟用了35年还走不出独裁统治。
1989年6月4日,Ken、Brave和Sugar虽未在当天加入天安门广场抗议的行列,但他们还是因为声援那场学运而遭到秋后算帐。(为保护当事人安危,三位受访者的全名和部分细节酌情保留。)
Ken因声援六四疑似遭注销户口
来自山东的Ken当时是广东一所大学的大三生,他说,从1989年4月悼念猝死的胡耀邦起,他就非常关注北京的学潮,但因家境清寒,他无力进京、成为广场上的一员,直至时任中国国务院总理的李鹏于5月19日当晚宣布北京实施戒严后,他和群情激愤的同学们拿出早就准备的大型横幅、标语上街游行,但途中被系党委书记拦下。拿着横幅一端、走在游行前列的他疑似因此被盯上,酿下被秘密退学和注销户口的命运。
Ken说,学校当时以4门课程不及格为由,于1989年10月10日对他做出秘密退学的决定。但据他出示的成绩单,只有1科不及格,根本未达退学标准,学校至今也未正式核发退学决定书给他。
直到1997年前,Ken都留在学校陈情,但最终仍无法拿到学历证明,导致他后来就业的困难。
更让他诧异的是,2015年他向法院起诉公安局拒绝换发身分证给他时,才意外发现,他当年设籍在大学的户口早于1994年5月就被秘密注销,一张手写的注销证据出自当年阻挡学生游行的系党委书记之手,且法院以超过20年的追诉期为由,不受理他的案件。另外,公安至今仍以无证件为由,拒为他重新登记户口。沦为黑户的他不得不怀疑“这是秋后算帐的一种报复陷害行为”。
35年来,Ken说,他被“逼上绝路”, 犹如没有国籍的人,只能靠打零工过活,连银行开户、登记结婚、租房或搭飞机等所有需要身分证件的权利都被剥夺。
但回想过往遭遇,Ken口气中已无怨怼,反而讪笑称:“在这样一个所谓神圣、伟大、光荣、正确的国家里面,居然有这么荒唐的事。”
虽付出代价,Ken至今仍坚定支持六四理念,也拒绝噤声。他说,当年学生的诉求根本未脱离官方对民主、科学和法治的宣传,却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证明中共是“说一套、做一套”。
Ken也因异议身分,长年遭国保监视监听,甚至一度被围殴,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手机信号也似乎几度遭拦截,让他只看得到来电显示,却无法接听或发话。
无惧因言获罪,Brave以文字记录六四
1968年出生的Brave是进京声援六四运动的百万名学生之一,他于1989年5月两度赴京,第一次赶上5·4大游行,跟着队伍光脚走了十多个小时,收到市民沿途送上冷饮、面包表示支持,深受感动。第二次是赶上520戒严,“悲壮地踩着戒严令”走进天安门广场并静坐48小时后才撤退。
虽然Brave没有亲历六四当日的北京屠杀,但他因“积极参与地区学运并筹组地下党……发表反动言论”之故,遭秋后算帐,于1991年被以煽动罪判刑两年。除遭原工作单位开除外,刑满出狱后还成为当地的监控人口,后来生活的艰苦也自不在话下。
但Brave说,他从不后悔,因为当年的中国洋溢在“一片向上的宽松”气氛中,学生投入学运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他也不后悔自己“六四不平反就不结婚”的戏言成真,但坦言自己的确太乐观,原以为一场“无可指责、正确”的运动在中国很快就会被平反,但35年过去了,平反遥遥无期。他虽幻想破灭,仍坚守信念,且无视打压,持续用文字记录六四。
Brave说:“对我来讲,89年这个事情(六四事件)就是黑和白,14亿的泱泱大国用了35年的时间,连黑和白这个问题都还没解决,我觉得是不太能接受的一件事情。”
他说,中共35年来竭力抹去六四的记忆,收到一定的“洗脑”成效,让年轻人无从得知这段历史,但最终恐仍徒劳无功,因为他认为,历史的真相最终还是要被还原出来。更何况,当年全国参与运动的在校学生有几百万人、还有北京市民和工人阶层等,六四史实不可能完全被掩盖掉。
虽然中国已无发声的空间,但因言获罪的Brave说,他持续用文字记录六四,包括10年前出书刊行自己的六四经历或持续发表时事看法,也因此长期遭当地国保监控,轻者被带去喝茶谈话,重者关个几天,这两年更严重,被带到办案中心走一遍程序,验血验尿、衣服扒光,以达到当局对异议人士的威震效果。
他说,六四一代人虽已“润老病死”,但当年坚持的理想仍有价值,他也仍对中国的未来抱持信心,因为他认为,中共打下的帝国已进入“耗尽能量的过程中”,一旦中共倒台,六四或有平反的一天。
35年来的遗憾:中国仍是独裁统治
因地利之便,当年在河北念书的Sugar从1989年5月起就多次进出北京或在石家庄当地声援六四学运。6月4日当天,他和多位同学本来还要进京,不过被学校拦下,虽然躲过当日的血腥屠杀,但两周后Sugar还是被以煽动罪名判处3年刑期。出狱后,他经历过一段打工自学的艰苦日子,所幸后来取得两个专业的工程师执照,生活才有着落。
虽锒铛入狱过,但Sugar不忘当年对民主等理想的坚持,也无惧当局的打压,持续支持政治异议人士的主张,包括签署已故中国民运人士刘晓波等人起草的《零八宪章》和声援维权人士秦永敏等行为,虽屡遭国宝训诫或短期监禁,但他就算有条件“润”出国,也坚持留在中国,只不过小孩出生后,Sugar必须付出离婚的代价,让小孩由前妻单独扶养,也跟着她姓,以免他的异议生活波及小孩。
Sugar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这个制度就这样,他们(中共)不倒台,(六四)永远不可能平反。很多人出去,我为什么不出去,总得有人坚守。”
他说,中共对六四一代的学生相对宽松,打压更重的多是北京工人。他认识的10多个工人中,多数遭重判,后来工作也受限、生活更是艰苦,现在至少15人已离世,仅剩少数两三人还是活历史。
Sugar说,35年来,中国的年轻人对六四几乎一无所知,也被打压到根本毫无言论自由,“拿一张白纸就开始抓”,尤其网络筑起防火墙后,他连上个推特都得翻墙。因此他说,这35年以来的最大遗憾就是中国还是独裁统治。
Sugar说:“很遗憾,只能期待(中共)内部的瓦解,个人的力量有限,外部的力量也是有限。”
但他说,他很乐观,因为就他的观察,20多年来靠土地供养的中共“内部已经不行了,很多人躺平”,他还说,负责监控他的当地国保都是明白人,害怕中共倒台后被清算,已减少做恶,也和他处得相对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