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救援的一切乱象,源自“领导”不在水里
涿州灾情,本不愿置喙。
不愿提的理由很简单,上一条《岂是涿州百姓不愿意开“邀请函”?》,为救援队进场需要准入,却无人愿意负责,出面开具邀请函一事多说了几句。很快就有人反击:“要求邀请函是为了规范管理”,“涿州根本没什么灾情,不需要那么多人救援”,“这些人进场只会添乱,就是为了作秀”。他们甚至还搬出了数个网红进入灾区,开直播的案例用来挂靠民间救援队,指桑骂槐暗指部分救援队是进场只为秀肌肉,居心叵测,齐心可诛。
对于这种人,这种言论,统一还是那句话,“因为他们都不在水里。”
在管理半失序的情况下,多少百姓生命危在旦夕,拒绝民间救援队也就罢了,部分救援队受百姓邀请进场救援数日,吃住自理,这些无偿工作同样也没得到官方什么好眼色,气得他们直跺脚。
但更合理的解释是,这些外地救援力量在攻坚结束后,过长的滞留,其实是给涿州带来管理上的不便。尤其是动辄开启的直播,以及向外同步灾情具体情况,极容易具象化个体苦痛,给官方解决问题,遮掩问题带来麻烦。再加上这些力量本身也不来自河北当地,听调不听宣,不如一口气赶出去更方便。
比如这张图,虽未得到任何部门认领,但措辞之准确凝练,八股文的气场迎面而来。其中提及部分救援队“将救援过程及周边影响恶意对外直播,严重损害我区形象”,这才是触到核心问题的雷点所在,足以管中窥豹。
这事儿比救人更急迫,所以,必须及时上报并果断处置,切断“违法直播”,抓获“违法人员”,击落他们“擅自拍摄灾区视频的飞行器”。
这俨然就是一副扬刀立马,开始杀鸡儆猴的身段。我们涿州的事情自有涿州解,看看你们这些外地救援队这么乱来,不处理处理,你们还敢继续往外直播,损坏我们涿州形象。
再说另一个案例。一名灾后前往涿州捐赠的本地公益人士,向涿州某镇捐赠遭到拒绝,理由是不允许第三方介入执行分发工作,而就在拒绝的当夜,他收到超5000名百姓食不果腹的救助信息,气得破口大骂。由于他过于愤怒,不少措辞我不得不处理一下,避免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从前面的救援,到后面的灾后安抚,再往后可能是灾后重建。乱象频出背后,完全能看出这套强执行机制的在灾情到来时遭遇的瘫痪状态——只要上面的人不发话,下面的就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平日里,这种遵守命令式执行有助于一言堂的一以贯之,在齐心推进某项具体举措时,能直通神经末梢,运转多年必有合理之处。但这种强化上传下达的通道单一化的可怕之处也在于,通讯和信息触达一旦遭遇时间紧迫,中间层卡断,甚至管理层失能的应急情况,就陷入瘫痪状态,无人愿意担责。
理论上,担责这件事,也不符合更多主事者的期待。大部分愿意参与“八股取士”,把行测和申论写得飞起的主事者,根本原动力是为了坐进庙堂,研究官场哲学。而大灾大难的应急处置,他们既陌生也不专业,慌乱之时,难免自乱阵脚。
乱动是错,不动没错,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而这时候,嗷嗷待哺,在水里泡着等待救援,在水里浸着等待吃食的百姓,等的就是主事者来担责。这些百姓平日勤恳劳作按时纳税,让渡了自己的权利,就是选择相信,相信终究会有主事者“视人为人”,相信他们一定会得到某种保障。
所以希望越大的时候,失望可能就会越大;期待越多的时候,一腔愤懑就会让自己愈发痛苦。
这么多天,我最想听到的一个灾区故事是,无数吏生放下手中笔,向灾民怒吼,“今天就算这官我不做了,也一定要让你们吃上这口饱饭。”
涿州之大,一定有这样的声音。这是我替涿州百姓留下的希望。
( 注: 本文原标题为《涿州救援乱象,源自主事者不在水里》。)
延伸阅读:
岂是涿州百姓不愿意开“邀请函”?
来源:像一道光 2023-08-05
华北大雨,涿州受灾。
受台风“杜苏芮”影响,华北遭遇强降水,截止8月2日上午,涿州仍有不少人被困。13万灾民,大量流离失所,正在经历断水、断粮、断电、断通讯,甚至无法和亲属及时联系上的困境。
且不讨论这水从何来,该往何去。奔赴涿州的救援队,望着大量受困水中的宅民,却被“邀请函”三个字死死卡住。
根据相关规定,外地民间救援队跨省救援前,需要向事发地的应急管理部门开具“邀请函”,随后再向属地的应急管理部门报备,得到批准后,方可出发。
听起来为了规范异地民间救援队,避免异地组织吃拿卡要,分省而治,在太平时刻,这点条条框框是不是有几分道理?
但落到了这次涿州地界的灾情中,事情就变了样。
这荒诞场景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有异地救援队抵达涿州附近,无法进入灾区,因为缺少邀请函,只能原地待命;求变的救援队试图寻找求援的镇政府索要邀请函,公章遭遇大水浸泡,含泪无法提供;有关部门提前发布消息,要求未被邀请的救援队及时向保定市应急管理局报备,未出发的队伍一律不再安排对接;大量居民受困,频频发出抖音,称无人救援,信号中断……
一边是开不到救援函无法顺利进入灾区的民间救援队,一边是十万火急涕等待救援的市民,而中间环节因通讯问题瘫痪,直接摧毁了这套管理体系,造成系统性失灵。
众所周知,合理分配人力,定向有序分工,可能会让救援工作更顺利开展,这大抵也是设立相关规章制度的应有之义,但灾情之下,洪水滔天,循规蹈矩,缺少实事求是,灵活变通,就蹈就了此次“涿州民间救援乱象”。
如果只看到了中间卡点瘫痪,这件事还没入木入骨。
回乡之时,一位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公务员品味了一番,认为这层报备,“按规矩走”,其实符合为官的“中庸之道”。
简单来论,签字意味着对事件的处置负责。故在大量审批流程里,部分高阶官员并不会明确在文件上直接表态,而会用“拟批示”的形式,交由下属部门酌情考量。这一道签字下发,揣摩上意,承担审校工作的责任就往下压了一层,也活活挤压出了一层寻租空间。
落到涿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天灾致死未必是批准救援队进场部门的责任,但异地救援队一旦在辖内发生意外,造成了更大的人员伤亡,谁批准此事,就要为此承担代价。象征性救援,礼节性救援,有节制地救援,或许落到一线审批人手中,就是一道可斡旋规避风险的自留地。
时至今日,这些复杂而又繁琐的审批仍旧充斥宇内,挤满了我们的生活。上下联的便条到了今天,既不能电子化,也不愿意接受网络化,造成的后果,无非是跑腿的人多跑几趟,顺路还能给管理者多一些思考和推诿空间。
急事从权,可有些人不愿意从权。落到水灾这种要命之事里,为官者若怀这种中庸守则去思考这层责任问题,百姓的身家性命,就不由得要往后放上一放。
想起当年司马光砸缸的时候,但凡要找大人要一张“砸缸邀请”,或许就救不回一条人命。
这是谁都知道的老故事和老道理,只不过审批的人,可能此刻不在缸里,所以不急不迫。
当然,若世道总是这样,这些人早晚也会在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