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坐牢出来，最想干什么？
1
我们小区小，只有五个保安。保安见了住户都很客气，熟不熟都是一脸微笑，见老人拎的东西多，还帮着拎上楼，
防抗时期，小区实行封闭式管理，边门锁了起来，正门加了智能门禁，住户出入需扫码。一扫码，大数据就知道你是不是本小区住户、最近去过哪里、活酸检测是否在有效期内，数据不对的，门不开。
扫码扫不开门的住户，就要和保安理论。一个保安理论不过，就增加一个保安，最多的时候，增加至四个保安把门（不包括社区防抗志愿者）。
保安不仅要把门，还得给封闭在家足不出户的住户送菜和快递，还得不断巡逻，以防有人翻墙出入。保安一时忙不过来，小区就新招了十几个保安。
新招的保安中，有一个年龄比较大，六十来岁，头发一根都没白，相貌堂堂，穿上保安服有点威风凛凛的感觉，有点像演警察的朱时茂。
有一段时间，小区天天做活酸。做活酸的摊子一摆好，保安就骑着电动车，在小区各楼栋之间穿行，电喇叭音量开到最大，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语句不顺的录音：“所有居民大家好，先生们，女士们，请赶快下楼做活酸，请赶快下楼做活酸（本文“做活酸”即出于保安广播）。天天活酸，人人有责。天天活酸，人人有责。”
住户中有人要休息，还有孩子要上网课，给电喇叭叫得心中烦躁，就去找保安抗议。寻常保安表示很无奈，说是领导让叫的，不然，漏做一人，要挨领导吊。
老保安则说：非常时期，必须有非常手段。防抗工作，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做活酸，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不习惯也得习惯，想不通也得想通。
老保安的话，得到了社区领导的肯定和表扬。抗议的住户，诧异地看一眼老保安，不敢再说什么。
听了老保安的话，我越发肯定，从前什么时候，一定和他有过交集。
有一天，我半夜喝酒回来，把半瓶没喝完的茅台酒，塞给了上夜班的老保安。
老保安执法严厉，脸上难得有笑容，有人翻围墙进小区，他抓住后毫不留情，打电话召来警察，把人带走了。
喝了我半瓶酒，老保安对我客气多了。我出入大门，不等我扫码，他就直接开门。有一回，表姐从外地来看我，按规定，她不可以进小区。我下楼接人，准备实在不行，就去酒店给表姐开房，没想到，值班老保安一看是我的客人，问都不问就开了门。
我很感激老保安给我行方便，心想，过年我一定要给他发个红包。
不料，还没等到过年，防抗工作就结束了。小区边门正门同时开放，住户出入无需扫码，也不用保安目光炯炯地盯着了。
一夜之间，为防抗工作而多招的十多个保安，全部撤退，小区又只剩下五个保安了。
老保安也走了。我很是惆怅，可以百分百肯定，他一定是和我有过交集的熟人，可两年多过去，直到他走，我也没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不见老保安十多天以后，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我又看到了老保安。他依然穿着保安制服，却没有了保安的精气神，骑着一辆电单车，电单车后座上绑着一捆纸皮，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脱口而出：“嗨！嗨！”很惭愧，打交道两年多，我一直不知道老保安姓什么，只能这样“嗨”。
老保安听出是我在“嗨”他，电单车戛然而止，又兜回到我面前，说：“王总好。十多天不见，您越来越精神了。农商行欠您的一个亿，您收回来了？”
我吃了一惊：“咦，你咋知道农商行欠我一个亿，我们没聊过这事儿呀？”
老保安说：“我们保安没事爱八卦，小区住户的情况，七七八八知道一些。”
我尴尬地一笑：“不好意思，认识两年多，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老保安说：“我姓朴。字是朴素的朴，音是嫖客的嫖。”
2
我一下想起他是谁了，朴行长！23年前，我大四实习，就在朴行长所在银行，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我实习两个月，朴行长经常在外面开会、考察，我们很少见面，更很少交流，但他说起“嫖客的嫖”，那暧昧的笑，我印象深刻，就想起来了。
我结束实习要回校时，朴行长正好从欧洲考察回来，带回来一瓶好酒，要请几个中层喝。我是做大领导的大伯介绍来实习的，朴行长很给面子，分享好酒把我也捎上了，顺便为我饯行。
品酒会在银座酒店的一间包房里举行。酒是朴行长从西班牙带回来的，名唤西班牙金葡萄酒，在拿出酒之前，朴行长把气氛渲染得很到位：“你们知道红葡萄酒、白葡萄酒，没听说过金葡萄酒吧。听说过肯定也没见过，见过肯定也没喝过。这金葡萄酒产于杜埃罗河谷的一个葡萄园，每年只产300瓶，是西班牙皇室的专用酒，你有钱也买不到，比尔·盖茨有钱吧，可他十万美元想买一瓶品尝，人家楞是不卖。我的这一瓶酒，不是买的，是一个好朋友送的，当年他在国内犯了点事儿，是我瞒天过海，把他弄出去的，他现在是西班牙最牛逼的品酒师，不知道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想来想去，就送了我这瓶珍藏多年的金葡萄酒。”
朴行长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从包里拿出那西班牙金葡萄酒，那金光灿烂的酒瓶，那流光溢彩的琥珀色液体，让满座惊叹。中层领导包括我一共九人，大家先拿着金葡萄酒，轮流传看，边看边赞美。酒瓶最后传到我手中时，我呵呵傻笑，不知说什么好。我的第二外语是西班牙语，一眼就看出，朴行长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金葡萄酒，而是十多欧元一瓶的食用橄榄油。
朴行长看到了我的怪异表情，说：“小王你笑什么，你好像对葡萄酒很有研究？”
两个月的实习，已让我知道了一点江湖规矩，此时，我绝不可以说出真相，说出来，朴行长和各位领导全都下不了台，我会成为公敌，但我又不想跟着大家喝橄榄油，就转傻笑为苦笑，说：“行长，我酒精过敏，一滴酒就会全身通红昏死过去，我笑自己面对好酒却不能享用，太没福气啊！”
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喝酒正好能让别人多喝一点点，朴行长和其他领导也就没有多劝我。
当众人高举橄榄油干杯之时，他们肯定都知道了这金葡萄酒不对劲，但谁也没像我一样出现怪异表情，大家齐声说“好酒，好酒”，一杯又一杯，直到把一瓶橄榄油喝完。
介绍我来实习的大伯对我说，如果我愿意，我毕业后可以去朴行长那儿上班。我想起朴行长带领众人喝橄榄油的场景，心中发怵，就说，谢谢大伯，我想去南方闯一闯。
3
八面威风的朴行长，为什么成了保安，为什么连保安都做不下去，而去捡破烂？
事过多年，我也不客气，直接问：“你不是带领大家喝橄榄油的朴行长吗？怎么会成了这个鬼样子？”
老朴愣了一愣，认出我来：“哈哈哈，你就是当年那不喝酒的小王，原来你并不是酒精过敏，你是喝酒的哈。”
老朴笑着笑着哭起来，骂天骂地骂洪洞县里没好人。我在欧洲考察，水土不服闹便秘，有个医生让我喝橄榄油，可橄榄油实在不怎么好喝，我就想忽悠部下陪我喝，也想趁机考察一下，谁敢不听我的忽悠。没想到，我忽悠部下，部下也在忽悠我。他们高高兴兴陪我喝橄榄油，也高高兴兴看着我一步步走向监狱。我坐完十多年牢出来，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干不了，连保安都当不下去，不得不来捡垃圾。
我看老朴哭得可怜，想起家里还有些纸皮和旧书报，就让他跟我去家里拿。
老朴来我家收拾好破烂，足有四五十斤，他装出要给我钱的样子，我按住了他的手。老朴很感动，支吾一阵，悄悄对我说：“王总，我当年的一个部下，如今已是通天人物，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农商行欠您的那一个亿，只要他一句话，保证妥妥的不差您一分钱。只要您十个点就行，您意下如何？”
我说：“不用。谢谢。”把老朴推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我是个正经生意人，因为拒绝给某人五个点，才十多年收不回我的一个亿。老朴索要的十个点，激怒了我，我拼上不要那一个亿，也要让某些牛人连保安都不成，去捡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