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联邦大选中华人选民的困境

安妮评论文章：加拿大联邦大选正在进行中，华人移民小A在多伦多当地一个微信群里转发了一篇自媒体文章，文章中强调保守党党魁奥图尔“扬言如果当选将致力与中国对抗”。小A说，因为保守党党魁反华，此次联邦大选她决定投票给自由党。

小A转发的这篇文章是由“加拿大约克论坛”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没有具体作者姓名。通常这个公众号的头条文章阅读量不过几千，留言也不多，但这篇文章在发布后阅读量迅速超过了三万，并有数十条留言。

在华裔选民特别是第一代大陆移民中，与中国相关的议题似乎是最能激起关注和讨论的大选话题之一。中文自媒体世界里，“反华”成了激发网民情绪的一大利器。很多微信群里都有像小A一样的人，声称自己会以政党或党魁是否“反华”作为投票的决定因素，甚至有人直接将保守党称为“排华党”，并用“汉奸”来称呼支持保守党的华人。

然而，微信里的加拿大和现实中的加拿大似乎是两个差别巨大的世界。和去年的美国大选一样，加拿大选民关注的议题基本都围绕着国内政策，尤其是涉及国内经济民生和环境方面的政策，对华政策或者外交政策从来不是大部分选民关注的重点。

根据Marugroup今年8月中旬的民调结果，影响加拿大人投票决定的几大议题分别是“降低生活成本和改善可负担性，保护环境、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和扭转气候变化，削减联邦政府开支以阻止财政赤字攀升，以及创造就业和发展经济”。

也正因如此，加拿大三大党派：自由党、保守党和新民主党都把抑制房价、改善住房可负担性作为此次大选纲领的重要内容。一向以对外来移民和投资更包容著称的自由党也开出了两年内禁止外国人买房的“药方”，被戏称为抄保守党作业。对于爱买房的名声在外的华人而言，这并非好兆头，但加拿大本地微信群里却鲜有讨论这些政策的，论述这些政策的中文文章更难以成为“爆款”，只有“亲中”、“反华”是必火的话题。

有意思的是，虽然上述公众号文章留言体现出来，笃信保守党“反华”且会因此投自由党的人占压倒性多数，但在加拿大约克论坛自己的网站上，截至9月4日的网民投票调查结果却显示，打算投票给保守党的人占46%，略高于准备投给自由党的43%，这个比例也很接近当前加拿大一些主要民调机构关于各政党支持率的调查结果，即保守党支持率略领先于自由党。

为了了解现实中影响华人投票的主要因素究竟有哪些，笔者采访了三位不同背景的华人选民。

来自中国大陆的D女士目前在安大略省某市政府工作。D女士透露，虽然过去数次选举中她大多数都投给了自由党，但每次做决定时都很纠结。影响她投票的因素很多，各政党的对华政策或态度确实是一个重要因素，但她也会考虑他们的其他政策，甚至她所在选区候选人的能力以及与社区民众的互动密切程度，也会影响到她的投票决定。

D女士说：“政客如果过于强调和中国的分歧与对抗，难免会加剧整个社会对中国人的排斥心理，大部分普通民众并不会仔细区分中国政府的代表、中国民众和已成为加拿大人的华裔，所以这肯定会不利于华人的处境。”她举例说，像川普那样不分皂白地把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确实对北美社会中的仇视亚裔现象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D女士还说，在两国政府间有纷争的情况下，她希望政客至少能向民众强调这与加拿大的华裔居民无关，以避免或缓和族群之间可能出现的矛盾。

C Chen在大多地区从事中医相关行业，他少时随父母从台湾移民加拿大，但仍能说一口流利国语。Chen说他这次可能会投一张“废票”（意即投给一位不在候选人名单上或者完全无可能当选的人），因为他最关注的议题是如何应对疫情和尽快恢复经济，然而各主要政党在这方面提出的政策都差强人意。

至于各政党的对华政策，Chen说对他的投票决定影响有限，他同时也指出此次三大政党的纲领中，唯有保守党专门列出了具体的外交政策，自由党在此方面的表述很笼统，只有一些“漂亮的大话”，但缺乏对于当前一些重要问题的具体策略，这也是他觉得此次各政党的纲领各有所长但总体而言都不甚满意的原因之一。Chen认为加拿大政府在对中国政府态度强硬的同时完全可以对华人包括从中国大陆来的新移民持友善和欢迎态度，二者并不矛盾。

在被问到是否希望加拿大执政党和台湾发展更加密切的关系时，Chen说：“如果加拿大在台湾和中国大陆之间必须选边，加拿大选择中国大陆的话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台湾到底在世界的影响力和地位都没有中国大陆重要。”总之他更关注的是执政党的决策是否符合加拿大的利益，“毕竟我们人在这里（加拿大）嘛，”Chen说。

和D女士一样，小H也是大陆一代移民。她是保守党的坚定支持者，因为保守党的经济政策更符合她的理念。小H并不认同保守党反华的说法，她指出保守党的哈珀执政期间和中国达成互发十年多次签证的协议，给双方国民特别是华裔加拿大人及他们在中国的亲人互访带来巨大便利；而自由党的特鲁多执政六年，不但没同中国达成任何类似带给两国人民便利的合作协议，反而在他任内加中关系降到冰点。

小H说：“我不在乎政客嘴上表现得对中国有多强硬或多好，我只看实实在在的效果。”身为执牌移民顾问的小H对此有切身体会。特鲁多政府虽然表现出特别欢迎难民移民的样子，但在具体政策的制定和执行中却缺乏前瞻性和统筹安排，且联邦政府公务员体系庞大，效率低下，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很多承诺最终都成为空头支票，白白浪费税金。

2018年特鲁多的草率表态导致大量难民非法穿越美加边境，造成加拿大难民接待和安置系统崩溃。从新冠疫情开始，移民部处理申请的速度就变得极为缓慢。最近阿富汗局势突变，许多签证案子又遭遇超长拖延。

今年小H的一位客户签证早已批准，却迟迟收不到学签信。发函询问移民部时，得到的回复是除非申请人处于类似阿富汗的危急形势中或属于另外几种特殊情况，其他问询一概不予回答。“签证都批了，寄出一封学签信需要多大工作量呢？”小H对移民部的做法非常不解，她还分享了与其他族裔同行包括一名阿富汗裔移民顾问的交流信息。

那名阿富汗裔移民顾问在邮件中写道：“对加拿大这样的发达国家而言，处理3000名阿富汗难民的申请有多困难？加拿大政府根本没有为阿富汗人做多少特别的安排，（阿富汗局势）就是他们为自己效率低下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尽管“亲中”“反华”是加拿大本地许多中文媒体和微信公众号文章中的热门话题，但在这些平台中很少谈及的一个事实是，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近几年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美、加、澳等12个西方国家及日韩两国民众对中国的负面看法屡创历史新高。去年美、加两国对中国持负面看法的民众比例双双达到了73%。

这也解释了为何尽管外交政策或对华政策并不在美、加民众所关注的大选议题排行榜内，但从川普到奥图尔的候选人还是会用中国话题来吸引选民眼光。在这种情况下，华人指望某个党派“亲中”是不切实际的，用“亲中”“反华 ”来简单区分各个党派更是幼稚的。对任何想要获取执政地位的政党而言，73%都是一个无法忽视的民意数字。美国大选后的现实也证明，拜登政府虽然表面上不像川普一样热衷和中国打口水仗，但在具体对华政策上却完全延续了川普政府与中国对抗和竞争的方向，甚至更有策略性。

另外，据知情人士透露，特鲁多政府之所以一直未追随其他五眼国家正式宣布禁止华为参与5G建设，其原因并非很多人所想象的是自由党“亲中”，而是因为2012年哈珀政府与中国签署了《外国投资促进与保护协定》，受制于该协定，联邦政府若公开对华为发出禁令，将面临巨大法律风险。

不过，一个或许可以让加国华人略感欣慰的事实是，尽管加拿大和中国的政治关系跌入深谷，但经贸方面的往来却呈现出难以阻挡的发展趋势。艾伯塔大学中国研究院今年初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2020年，在疫情导致加拿大全球贸易额下降的大背景下，对中国的出口额却逆势上涨了8.1%，进口额也上涨了1.9%。未来两国经贸往来仍有可能受到政治关系影响而出现波动，但脱钩并非唯一可能性和必然结果。

本文开头提到的那篇自媒体文章里，其实有不少胡乱翻译导致的错误信息。比如奥图尔原话中的“stand up to China”被翻译成“致力于与中国对抗”，然而“stand up to”并不是主动挑衅式的“对抗”，而是指在遭遇强大的人或组织的不公正对待时站出来捍卫自己利益的抵抗或反击，两者在内涵上有很大差别。这样的错译对于缓和两国关系毫无益处，只会煽动敌对情绪。笔者无意为奥图尔的对华态度辩白，只想指出，对华人选民而言，无论是否怀有浓重的中国情结，重要的是依据准确可靠的资讯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投票决定，而不是在一些以博流量为目的的文章误导下冲动投票。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