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痛的回忆

七十年前的苏州远没有现在热闹，灯红酒绿的石板大路也不多，穿过几条碎石小巷弄，就到了汤夙玉的家，旁边上便是花柳巷，全城有名的烟花柳巷。汤夙玉穷到了三餐无粮的地步，却只卖力气和绣花手艺，干最脏的活，没动过卖身子的念头。她嫁过三个男人，第一个男人养花的，第二个男人是上海老小开，第三个是苏北来的泥瓦工。石路边有一个天主教堂，周日就有几个人穿着红底白衣，立在上面咿呀呀地唱歌，四下冷清，几乎无人落座，汤夙玉路过时，张望过里面的光景，却从没进去过。

“阿要白兰花啊……” 苏州买花女的叫卖声带着清露般的花香，悠扬回荡，跌落在小巷间的碎石小道上，好像古诗的音符，让人回味。

汤夙玉挎着盛满白兰花的篮子叫卖着，没人知道她刚刚生完孩子，等卖了花，才有下一顿饭钱。

01

夙玉18岁时嫁的是虎丘板桥村的养花人家青镇山，嫁的时候家里有花房有宅邸，一家人守着这份产业，勤勤勉勉，也衣食无忧。不料3年后日本人来了，先是飞机扔投炸弹，1937年8月中旬起足足三个月，日寇投了4200余颗炸弹。

城中炸得多处废墟，残垣断壁，火车站的难民列车被炸，当场死伤3百多人，被破坏的街市、房舍、学校等不计其数。阊门石路一带被日军投放燃烧弹烧了3天3夜。城外的苏嘉、沪宁铁路还有长江沿线上，几十个城镇惨遭轰炸，烧毁房屋不计其数，伤亡逾万人。

11月19号苏州沦陷。

板桥村地离要道偏远，还算安全，但村里女人脸上抹锅灰扮成老妇，才敢出门。在殖民统治下，苏州成了伪政府的省会，到处都是太阳旗。

青家虽能维持生计，可不久一场灾难飞来，家中大变。起因有人说日本人做的细菌实验，也有人说不然，但青镇山已不想守着旧日子再安分下去，把祖上花房的产业统统变卖，换了大小几十条枪，要拉个队伍去抗日。人生在世，朝如霜露，与其在乱世中苟活，看倭寇猖狂，何不杀个痛快，趁势博个功名风光？

青镇山三十有五，相貌堂堂，天热剃光了脑袋时，他的后脑勺不像一般人的扁平，是圆且鼓，这是看相人说的后有反骨之相。家中虽雇佃农，他也自己动手劳作，常年种花，晒得黝黑，养得一身力气，身边有朋友搭着抗日名流胡肇汗的嫡系，于是跟了他们，可不想这群人在营生着军系间的暗杀行动。
这朋友就是阿三，每月拎了军响就颠颠地去买酒喝，青镇山有时凑个数，席间牢骚满腹，说什么日本人没宰一个，中国人自己杀来杀去。喝多了就开骂：老子卖了家当去杀小日本，狗日戳娘逼的！不上台面的营生，告官的话一个都逃不了。
这年是1944年。
他不喝酒时也怼过派任务的头子，本性随意惯了，打心里看不起这帮杀人舔血的。
次年初，青镇山出逃，他觉摸出不妙，这帮人下一个任务就是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