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高音歌唱家的故事

作者: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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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高音歌唱家的故事

 

 

 

 

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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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院夥未经雕琢的碧玉

那年春天,阳光透过厚重的雾霾,洒在青灰色的屋瓦上。她在教室里,手握乐谱,声音清亮得像溪流划过冰面。那一刻,连年迈的钢琴也似乎为她而欢唱。她叫林蔓,那时还只是江苏艺朮学院声乐系二年级学生,唱功算不上出众,只是声音干净,性子安静。

学院的练声房外正翻修走廊,灰尘在光里飘着。她坐在角落里,一边等老师,一边默默看着窗外的梧桐。那天轮到她试唱。钢琴伴奏是个临时代课的年轻讲师,姓沈,刚从中央音乐学院下来带学生。听前几位同学唱完,他只是点头,没什么表情。轮到林蔓时,他抬了抬手,说:“你唱你熟的那首吧。”

她选了舒伯特《小夜曲》

开口的前几句并不特别,但当高音部分缓缓上升时,沈讲师突然抬起头。他听出了那一点——不是技巧,而是音色的纯度,那种未经雕琢的透明感。

“你平时谁带?”他问。林蔓有些紧张:“刘老师。”“刘老师教得不错。”他点点头,又说,“不过你的共鸣还没找准。明天来我班上,咱们试试新的练法。”

就这么一句话,成了她命运的转折。

那一年的春天,她的声音被第一次认真地听见。

沈讲师的课安排在早上八点。那时的林蔓总提前十分钟到,推开练声房的门,空气里带着昨夜未散的粉笔灰味。钢琴盖半掀着,沈讲师通常正靠在窗边抽烟,一听到她进来,就迅速掐灭烟头。

“我们从呼吸开始,”他常说。“气从脚底起,不要只用喉咙唱。”她一遍遍练,从胸腔的共鸣到气息的支撑,声音像被一点点擦亮。沈讲师说,妳的嗓子不是最响的,却最干净,那种纯净像山泉水,一旦找到出路,就能流得很远。

学院那年举办“青年声乐展演”。原本她没打算报名,是室友帮她递了表。初赛那天,她穿着一条米色旧裙子,走上台时手心都是汗。沈讲师在台下朝她点了点头,像是在说:“不用怕。”

当最后一个高音落下,全场静了两秒,然后掌声起来了。评委之一是来自中央歌剧院的客座教授,那位老先生只说了一句:“这女孩,有天分。”

那晚回宿舍,林蔓靠在床头,五花八门的卡片一闪一闪——全是同学的祝贺。她回得慢,只笑着说了几句“谢谢”。

窗外的春风从玻璃缝里吹进来,她突然有点想哭。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莫名的不安。她知道,生活正在朝另一个方向推着她走。

几天后,学院食堂门口,一个高个子男生递来一瓶矿泉水。“唱得真好,”他说,“我听出神了。”

他叫程斌,是作曲系的学生。她记得他的笑有点笨,声音却温和。后来,他常在她练声结束后等她,一起去吃饭、拿谱子、借琴房。沈讲师见过几次,只淡淡笑笑:“年轻人嘛。”

有一天下课,沈讲师让她留下:“林蔓,你要准备进省赛了,别分心。”她点头,没说话。窗外阳光照在琴键上,沈讲师的手停在那儿,像是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

比赛的前一个月,排练厅的窗外开始落槐花。气味甜得发腻,整栋楼都像泡在蜜里。林蔓每天早晨准时到琴房,嗓子还没完全打开,就被沈老师叫来练气。“再深一点。别靠肩膀,用腰。”“好。”她的回答轻,却稳。

有几次程斌推门探头,想等她一起吃早饭。沈老师瞥他一眼,说:“你等会儿,她还没练完。”程斌只能笑着退了出去。

那天排练完,沈老师突然问:“你喜欢上台吗?”林蔓愣了下,“喜欢吧。”“喜欢唱歌,还是喜欢被看见?”这句话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沈老师的语气并不严厉,只像是在替她掂量未来的分量。“台上那几分钟,靠的不是嗓子,是命。”他说完,转身去收琴谱,没再看她。

接着省青年声乐比赛,那天后台一片混乱。林蔓额头渗出汗珠,程斌替她拿着外套,轻声说:“别怕,我在台下看着你。”她点头。

灯光亮起,她站上舞台,胸腔里那口气稳了——仿佛沈老师的指尖又在空中打着拍。

她唱得很好,那天的她,像一支箭,离弦而出。

晚上回到宿舍,她接到沈老师的电话:“唱得不错。你终于松开嗓子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从现在起,台下的事,得自己拿主意。”

一个月后,她拿了二等奖,学院的墙报上登了她的照片。

程斌请她去外面的西餐厅庆祝,还特地带来一束白玫瑰。“以后你火了,别忘了我。”他半开玩笑。她笑:“我还没火呢。”

窗外灯光晃动,她忽然想起沈老师那句“靠的是命”。那一瞬间,她不太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但直觉告诉她——唱得再好,也有人要付出别的东西。

程斌伸手去碰她的指尖,她没躲,也没握紧。那一刻,她意识到:她的人生,正悄悄地离开原来的轨道。

那年夏天的热来得早。校园里槐花开得浓,香味在石阶下堆成一层薄雾。林蔓从教务处走出来,手里攥着一份发黄的任命信——她被调往北京,进入中央青年合唱团实习。纸边被汗打湿了一点,墨迹轻微晕开。

操场那头,沈老师正靠在一棵梧桐树下,手里夹着一份旧乐谱。看到她过来,他只是点了点头。“拿到了?”“嗯,今天早上下来的。”“好事。”

沈老师的声音一向不高,像怕惊扰什么。又说:“路远,注意身体。那边排练紧,不比学校轻松。”林蔓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怕唱不好。”“唱不好就再练。”他淡淡笑了一下,“记住,声音是你的脚,往哪走都得靠它。”

我还没唱够,”她小声说。沈老师笑了笑,眼神温和:“到北京再唱。别急。”他停了几秒,又说:“有时候,唱得越高,就越要记得自己从哪儿来的。”

林蔓点头。风吹过,他们之间落下一层安静。远处学生的合唱声飘过来,夹杂着午后的蝉鸣,像一段散在空气里的和弦。

她忽然有些鼻酸,却不知该说什么。沈老师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怅然,最后只说:“有空写信。北京的邮政总局地址我在琴谱里夹着,别忘了。”林蔓轻轻应了声“好”。

她背着布包,从树荫下走出去,阳光照在她的发梢上,闪着细细的光。走到校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沈老师还在那儿,靠着树,看着她的方向。风吹起他的衬衫衣角,白得刺眼。

从那一刻起, 她转身往校门走去,背包轻轻一晃。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沈老师还在那儿,正眯着眼看天边的光。

她与程斌的关系愈发微妙。彼此间的关心、默契,常常在一个眼神、一句轻声提醒里流露。两人都明白,这份情感必须在慎重与热烈之间维持平衡,每一次靠近都可能招来非议,但也每一次让彼此心底的执着更坚定。

在送别的列车前,第一次少男少女情不自禁地拥抱了,这一拥抱林蔓突然不想去北京了,火车一声长鸣,拉回了现实,林蔓跳上了北上的列车,含涙别程斌

后来她常想起这一幕:那天的阳光太亮,亮得让人不敢回头。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离开一座城,也第一次感觉自己被莫名的召唤。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从那天起,她要用自己的声音,去换取一个未知的命运。她的人生开始离开熟悉的轨迹,驶向一个更辽阔也更寂寞的远方。

第二章  春风不问归人

那年七月,她第一次坐上去往北京的列车。火车开得慢很,车窗外的田野一层又一层往后退。她抱着个帆布包,膝头压着一卷谱子。那卷谱子已经被翻得起毛边,是沈老师临行前塞给她的,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字:“唱给心听。”

车厢里挤满了人,有军人、学生、干部,还有几个像她一样带着琴盒的年轻人。大家都要去“上面”——那是人们口头上敬畏的词,没人明说是什么地方。

到了北京,车站外热浪翻滚。中央青年合唱团的人来接站,领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团员,嗓门很亮:“请各位同志集合!团里刚接到通知,下周要选拔部分演员赴中南海慰问演出,各单位挑人。”

这消息像一阵风吹过人群。有人兴奋,也有人小声嘀咕。

林蔓没敢多想,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那天晚上她在宿舍窗下写信给沈老师——信纸是团里发的印有“北京人民艺术工作团”字样的格子纸。她写道:“老师,我到了。这里比想象的更大,也更紧。明天要试声。”

三天后,她被点了名。她被选入“赴中南海彙报演出,名单上写着她的名字——林蔓,女高音,原江苏艺朮学院学生。

排练的日子紧张到几乎没有夜晚,曲目是领袖喜欢的几首旧歌,还要穿新做的演出服,老师傅们连夜赶缝,房间里弥漫着浆布和灯油味。

临行那天清晨,天刚亮,汽车停在团部院子里。有人一边化妆一边抹泪。团长说:“同志们,咱们唱给国家的心听。”

林蔓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见天光正一点点亮起来。她不知道那天将见到什么,只觉得喉咙干,心却是热的。她不晓得,那趟短短的旅程,会在往后许多年里,被她一遍遍梦见。

演出队的车子从西郊驶向中南海,北京的夏天安静得出奇,路边的杨树一排排地往后退。经过长安街时,太阳刚露头。窗外的人行道空荡荡的,偶尔有骑车的工人匆匆驶过。车里很静,谁也不说话。

团长坐在最前排,不时回头交代几句:“到了以后,按顺序候场,不要东张西望。见了首长,微笑就行。”

林蔓双手捧着那只磨得发亮的琴谱包。她的演出曲目是《我爱这蓝色的海洋》——那是团里新排的合唱节目。

沈老师曾说过:“那一段音,不是唱出来的,是从心里冒出来的。”她想起这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汽车在红墙外停下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警卫检查完名单,对领队低声说:“同志们,进去吧。”

进门时,她几乎不敢抬头。脚下的青石地板擦得锃亮,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柏树,风一吹,树影在墙上轻轻晃动。走廊深处有几名身着中山装的工作人员在交谈,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排练厅设在一座灰瓦小楼里。屋里有一架钢琴,几个布景板靠墙立着。团长在前头清点人数:“咱们是文化部选派的代表队,现在先预演,明天晚上正式演出。”

中午饭虽是简餐——四菜一汤和白米饭,还有一壶龙井热茶,在当时条件下可算是奢华,。午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几乎没人说话。有人拿着镜子补妆,有人闭眼养神。林蔓默默地抿着茶,手指在腿上轻轻比着节拍。

到了傍晚,预演顺利结束。工作人员说:“首长满意,明晚上正式节目不变。”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那晚,文艺团住在西直门外的招待所。窗外有风吹动电线的哒哒声。林蔓失眠了,心口一直发热,像被无形的手托着,飘在半空。她不知道那一瞥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忽然被时代的灯光照到中央,既眩目,又惶惑。

次日夜幕降临时,中南海的小礼堂的灯光亮起。她站在台口,聚光灯下,心跳比鼓点还快。她看不清观众席,只看见那一片深暗中有几束光反射在金色的徽章上。

前排木椅上坐着中央来的领导。她看不清每一张脸,只看到那一排排整齐的肩膀。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香烟味,混着灯光的热气。

灯泡亮得刺眼,舞台后面的布幕有些皱,却洗得极干净。她穿着那身浅蓝的演出服,双手微微发抖。

团长做了个手势,就轮到她上台了。

林蔓的心跳几乎与鼓点重叠。林蔓独唱《延河水清又长》,乐声起处,她唱出第一个音时,嗓子有一瞬间发紧,但很快又放开。声音在礼堂的穹顶上回旋、散开,她感觉自己被音乐托起,漂浮在那片寂静的光里。

那一刻,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只觉得每个音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生”出来的。

第一句刚唱出口,自己就听见嗓子有一点颤。可随即,她看见台下几位首长的身影安静不动,忽然又有了勇气。那首老歌,她唱过无数次——这一次,嗓音里却多了某种不知名的亮。

刚才唱到中段时,主席正低头翻着节目单。总理轻声提醒一句,他便抬头看向台上。

他笑了,微微侧头,主席的湖南口音对总理说:“这妹子嗓子蛮好咯,唱得有味道。”

声音不高,却在灯光折射的缝里,恰好飘到台上。她没听清前半句,只听见“蛮好咯”三个字,像一阵风钻进胸口。

她不敢抬头,喉咙却不由自主更亮了。音从心里往外冲,像春天的水。

当最后一段高音收回时,声音高到几乎破裂,全场静了几秒。她自己也没料到,在那种安静的空间里,声音竟会如此澄澈——像被阳光擦亮的银丝,从高处滑落。然后是一阵掌声,掌声不多,却整齐、沉稳。她行礼、退场,心还在跳。

后台狭窄,木地板下传来暖气的咕噜声。她靠着幕布,悄悄喘气。有人递来一杯水,她摇头。

耳边仿佛还在回荡那句轻声的评语。

“这妹子嗓子蛮好咯——”

她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低下头笑了。

那笑不被人看见,却像一盏灯,藏在她后来的许多年里。

灯光暗下,她退到后台,腿几乎有些发软。团长拍了拍她的肩:“不错,很稳。”那一瞬间,她的眼眶有些热。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窗外有风吹动电线的哒哒声。车窗外灯火一闪一闪。团里的同志们有的在笑,有的悄声议论。林蔓靠在车窗上,听着发动机低沉的声响,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那一夜的歌声,会让她的人生,从此变得不同。

林蔓失眠了,心口一直发热,像被无形的手托着,飘在半空。她不知道那一瞥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忽然被时代的灯光照到中央,既眩目,又惶惑。

回到团里后的反响、同伴间的微妙变化,以及她收到一封“上级转来的感谢信”——一封普通但将成为转折信号的信。

演出结束后,她曾被叫去照了一张合影。那张照片后来登在团里的简报上。照片里,她站在第二排,身边是笑得安静的女演员们。可只有她知道,那一刻,她的心像被风吹起的帷幕,已悄悄飘离了原处。

隔天下午,领队悄悄在后台说:“是中办的同志。”没有人敢多看,那位同志点名要林蔓留下。

她有些发怔。屋里只留了她和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最中间一位戴黑边眼镜的中年人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

“林蔓。”她低声答。

“唱得好,很有前途。”

她不知该怎么回,只轻轻点了头。那人又看了她一眼,似乎要记住她的样子,才转身离去。

“国家意志”推着个人命运运转,出国进修,世界的光亮照亮她的心,最后却被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召回,宏大时代背景到个人命运断裂……

第三章 维也纳的冬光

国家荣誉

林蔓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国外。

那天傍晚,排练厅外有人敲门。来的又是那位穿中山装的中办干部——她记得他在中南海演出那天,曾坐在灯光暗处,专注地看着舞台。

“林同志,”他说话依旧温和,“有个学习任务,组织上认为你合适。”

她怔了一下,试探地问:“去……哪里?”

“奥地利,维也纳音乐学院。”

她惊愕,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地问 “就我去?”一切就这样被决定了。

中央青年合唱团又把林蔓送到中央音乐学院,在她出国前对林蔓来个短期强化训练,

选了十首国外女高音学生进阶曲目,按照由浅入深的学习顺序排列出来这样更贴近音乐学院学生的训练路线。

外语培训英语主要用于交流意大利语用于歌剧演唱。

林蔓仅仅花了半年时间,匆忙完成了正规学生须要几年学习的主要课目。这样使林蔓更快地与国际标准接轨。

向接收方导师的推荐信、护照、签证都有人代办。她只需听从安排安静地等待。夜里她常坐在宿舍窗边,望着黑暗中的柳枝发呆。心里有一种矛盾的颤动:害怕,又隐隐期待。

“这是国家的荣誉,”中办干部在送行会上说,“你代表的不只是自己。”他递给她一本红皮护照。那一刻,林蔓心头发热,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自豪。

飞抵维也纳

飞机抵达维也纳那天,雪下得极细,像在空气里筛下来的光。维也纳,那是1964年的深冬。当飞机降落在维也纳机场时,天正飘着细雪。陌生的语言、干净的空气、橱窗里亮着的金色灯光,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置身其中。

林蔓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一个法国口音的嘴里被念出:“Miss Lin Man?

那是雅克,学校派来的学生助理,负责接机。他个子高,头发金褐,笑时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林蔓点点头,心口有点紧。

车子驶向市中心。街两旁的石楼都挂着圣诞装饰,橱窗里放着木偶与烛台。雅克指着窗外说:“维也纳冬天总是灰的,但音乐能让它亮。”她听不太懂,只依稀明白“音乐”这个词,便微笑。

音乐学院古老的石砌楼外挂着圣母像,钟声每整点回荡。

第二天,她见到了导师——施特劳斯教授。那是个头发银白的老人,眼神温和,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任首席男高音歌唱家。他仔细听完林蔓的《延河水清又长》等歌曲试唱后,沉思良久,说:“你的声音有一种东方的悲伤——像被风吹过的丝。”又说:“你的声音,不该被格式束缚。”

施特劳斯教授把十首国外女高音学生进阶曲目推荐给她:

进阶曲目学习顺序(由易到难)

              1.          普契尼《贾尼·斯基基》——“O mio babbino caro

                          简洁优美,旋律流畅,初步培养气息控制和意大利语咬字。

              2.          舒伯特《Gretchen am Spinnrade》(纺车旁的格蕾琴)

                          德语艺术歌曲,锻炼情感表达与伴奏呼吸感的配合。

              3.          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Porgi, amor

                          抒情咏叹调,考验气息支撑和连贯性,适合中期练习。

              4.          德彪西《美丽的夜晚》或《抒情浪漫曲》

                          法语艺术歌曲,注重音色的轻柔控制和语言的细腻感。

              5.          亨德尔《尤利乌斯·凯撒》——“Piangerò la sorte mia

                          巴洛克咏叹调,结合装饰音与情感表达的双重训练。

              6.          多尼采蒂《唐·帕斯夸莱》——“Quel guardo il cavaliere

                          花腔咏叹调,练习声音灵活性与性格化表演。

              7.          贝里尼《诺尔玛》——“Casta diva

                          美声学派代表,长线旋律与极致气息控制。

              8.          威尔第《茶花女》——“Sempre libera

                          速度、跳跃与高音结合,挑战表演张力。

              9.          理查德·施特劳斯《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Es gibt ein Reich

                          戏剧性强,考验声音厚度与爆发力。

              10.        莫扎特《魔笛》——夜后咏叹调 Der Hölle Rache

                          最高难度花腔咏叹调,极高音区控制和舞台表现的巅峰挑战。

顺序逻辑:

                          先学旋律性、气息稳定的作品

                          再进入语言多样化和情感表达

                          逐渐增加花腔、速度和戏剧性

                          最后挑战顶级高难度曲目(夜后咏叹调)。

做一个 三阶段学习计划(初级、中级、高级)来配合这个顺序。

她开始接受西式声乐训练,学习意大利语咬字、德语艺术歌曲、咏叹调。每天清晨,她提着谱袋穿过雪地去上课,听见琴房里流出普契尼《贾尼·斯基基》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威尔第《茶花女》……。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音乐不只是歌唱,更是一种“灵魂的语言”。

教授家宴

教授的家在旧城区三层楼上,墙壁上挂满泛黄的乐谱手稿与音乐家的肖像。餐桌上摆着新鲜的面包、烤鸡、奶酪,还有一瓶未启封的白葡萄酒。烛光柔和,照亮了桌边每一张温和的脸。

谈话从莫扎特到舒伯特,从海顿到德彪西。林蔓听得几乎屏息,生怕漏掉一个字。偶尔,雅克俯身为她轻声翻译几句,语气带着笑意。

“音乐的灵魂不在技巧,”教授忽然放慢语速,“而在信仰。它要人去相信——哪怕时代本身不再相信。”这一句话,林蔓此后的一生都没有忘记。

那一夜,教授夫人领她上楼。客房布置得温暖而安静:厚重的窗帘遮住夜色,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空气中淡淡的木香与洗衣皂味混在一起。她躺下时,竟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那是家的气息。她早年父母双亡,由姨妈抚养长大,好不容易读到大学,却一直没有这样被安放的感觉。此刻,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包围着自己。在被窝里,她忍不住轻轻地哭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像是多年漂泊后终于落地的泪。

金色大厅

几周后,教授带她去听音乐会。那是她第一次踏入维也纳金色大厅。

那天夜晚,金色大厅灯火辉煌。天顶的油画与金色浮雕在水晶灯下闪耀,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微微的金光。观众席上,一切声音在乐队登台前渐渐沉寂,只剩翻动节目单的轻响。

当指挥举起指挥棒的那一刻,第一声弦乐仿佛从天穹洒下,音符在穹顶与墙壁间回旋。那是与别处截然不同的声音——温润、饱满,却又透明。每一次高音都像光一样穿透空气,不靠扩音,却能抵达每一个人的心底。

林蔓坐在中排,心跳跟着节奏微微起伏。女高音歌唱家歌声响起时,全场屏息——那种在完美声场中绽放的人声,不再只是声音,而像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吸。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仿佛整个大厅都还在共鸣。掌声从静默中爆发出来,回荡在那金色的殿堂里,久久不息。

教授悄声对她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在这里唱。”她没有回答,只祗觉得自己沉醉在梦幻之中。。

民歌与流行

那是雅克,学校派来负责接机法国青年,是巴黎来的小提琴学生。眉目清朗,性格轻快,总在琴房门口等她,一起去食堂。

有时他为她伴奏,有时两人合练舒伯特的小夜曲。

“你的声音不像欧洲人,”雅克常说,“它有一种……距离感。像一扇关着的窗。”

林蔓笑:“窗是可以打开的。”“那得看谁有钥匙。”他半开玩笑。

他们去过多瑙河畔散步,去听歌剧院的《蝴蝶夫人》。那一夜她哭了。雅克握着她的手,说:“这不是她的悲剧,而是所有相信爱情的女人的悲剧。”

她没回答。心底却突然清楚——自己已被卷入另一种不可告人的情感。而这种情感,比祖国的命令更令人畏惧。春天到了。维也纳街头解冻,咖啡馆外摆上了木椅。

雅克邀请她去一家小酒吧演出。那是一家面向学生的地下舞台,空气里弥漫着啤酒和烟草味。

他们排练了一曲《茉莉花》和法国老歌《La Vie en Rose》。

雅克拉琴,她轻唱——声音柔得像春风。

台下掌声热烈,有人高喊“Bravo!”。

雅克转身,对她微笑:“看,你也能让维也纳安静。”

后来他们又在购物长廊的即兴舞台上合奏。孩子围着他们跳舞,老妇人拍着手节拍。林蔓忽然感到,那种被命令去歌唱的感觉消失了——她第一次“为自己唱”。

感情与困惑

他们常在多瑙河边散步,谈各自的家。雅克问她:“中国远吗?”“很远,也很近。”她答。“你会留在这里吗?”“我不能。”她轻声说,“我不是自由的。”

有一晚,她喝了酒,靠在雅克肩上哭了。她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太寂寞,也许是太幸福。她觉得自己像站在罪与爱之间,一步都不能动。

她知道雅克爱她,可她无法回应——那种爱是禁忌的,是对祖国、对时代、对她“被赋予的使命”的背叛。

有时同雅克散步后,她独自走在雪后的街道上,手里握着程斌刚刚发来的消息:“无论你身在何方,我都在这里等你。”她抬头望向昏黄的街灯,心中涌起复杂情绪:舞台上光芒照耀,生活中却是选择与孤独的考验。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未来不仅关乎音乐的高峰,还关乎心底那份真挚而微妙的情感。她可以继续在舞台上追寻无限可能,也可以为那份深沉的爱情守候——但两者往往难以兼得。每一次与雅克相处,她都能感受到心跳加速;每一次读到程斌的信,她又深知责任与承诺的重要。

最终,她选择在给自己独处的时间。雪夜中,她在空旷的音乐厅里练声,回想过去的南京艺学院时程斌的温暖目光,以及舞台上赢得掌声的瞬间。歌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响,如同心底的独白:自由、爱情与责任交织成复杂的旋律,而她只能在旋律中一步步寻找自己的答案。

突然的召回

正当她在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进修还剩半年就顺利结束时,国内忽然传来剧烈的风暴——文革爆发。报纸上的新闻、远方寄来的只言片语,像狂风般扑面而来。更令人痛苦的是,信件变得稀少。那一份跨越时空的爱情,突然被笼罩上阴影。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回去,是否还能见到

1966年初夏,她收到了那封电报,“因国内形势变化,立即回国。”

她去找教授。老人沉默很久,只说:“历史从不问人愿不愿意。”

慈父般的教授拥抱她,把一本《舒伯特艺术歌曲集》塞进她手里:“带走吧。总有一天你会再回来。”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火车站的站台上,雅克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我可以去中国找你吗?”她泪眼朦胧地摇头。“那你会写信吗?”“也许吧。”她声音低得像风。

列车开动。她没有哭,只在车窗雾气上写下一个字母——“J”。火车缓缓开动,车轮的节奏像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远。她隔着窗,看见他在追,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一刻,她忽然听见脑海里回荡着《茉莉花》的旋律——那是她留在维也纳的唯一声音。

第四章:泥泞与歌声

她终于回到了祖国。

那天,火车驶过层层雾气中的车站,锈红的站台上横幅仍在风里飘着:“热烈欢迎留学生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她提着那个从维也纳带回的手提箱,箱角被撞凹了,里面静静躺着那本《舒伯特歌曲集》,几张唱片和一本厚厚的《西方声乐史》。那一刻,她几乎相信重返祖国就意味着新的开始,还能重新站上舞台。

但是回国后的北京已不一样。熟悉的秩序骤然崩塌,正常的学业与事业停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被撕裂成无法缝合的裂口。许多有威望的老师被批斗,文工团停演。她被安排在声乐教研组抄文件,连唱歌都成了“资产阶级情调”。林蔓感到迷茫,自己被丢弃在茫茫的人群中,失却了自我。

夜深人静,她偶尔翻开那本《舒伯特歌曲集》,纸页泛黄,仍有维也纳的气息。她偶尔会想起维也纳冬日的钟声、施特劳斯教授的微笑、还有雅克的琴声。那些记忆像雪——飘落时洁白,落地后再也不复存在。

可几周后,一个通知将她从梦中惊醒——“下放至××省五·七干校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的身份突然变得模糊:既不是演员,也不是干部,只是“思想需要改造的知识分子” 。从被捧上光环到被推入灰暗。

干校坐落在群山环绕的谷地里。天不亮便要出工,喂猪、挑粪、砍柴。她第一次走进猪舍时,被那一阵热气和粪臭呛得直咳。老饲养员笑着递给她铁桶:“林同志,唱歌的嗓子也要练练干活的气力。”她没有答,只是默默提着桶。

夜晚,她在稻草铺成的床上辗转。风从破窗灌入,远处传来猪的低鸣。她轻轻哼起舒伯特的旋律——那是她和雅克在维也纳酒吧最后一夜唱的《小夜曲》。声音微弱,像藏在泥土下的种子。

一天傍晚,老饲养员喊她去猪舍:“快来!母猪要生了!”

她赶到时,那头巨大的母猪正剧烈地翻滚,喘息如呜咽。地上满是湿滑的小生命,混着血与蒸汽在泥里蠕动。母猪艰难地伸舌去舔它们。母猪隔几分钟下一个猪仔,猪仔们出生后生命力很旺盛,十几分鈡后就在猪妈妈身上找到一个奶头吮起来,从此各个猪仔认准一个奶头,再也不会吃错奶头,就是老母猪翻身时,胸前两排乳头上排翻转成下排,猪仔们重又一轰而上,却还是找到自己早先认准的奶头,吃将起来了。老饲养员叹了口气:“看,这就是母爱,猪都知道护犊子。”

林蔓怔住了。

那一刻,泪从眼角滑落。她突然明白,生命的尊严原来能从最卑微的地方散发出来。那晚,她写下几行字:

连猪都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们却被教导互相揭发、互相撕裂。

如果有天我能再唱,我要唱的不是胜利,

而是普天下的母爱。”

林蔓仿佛听见一支新的旋律在胸中回响——不是舞台上的歌,而是生命的歌。

夜深,她回到宿舍,躺在木板上久久不能入睡。

她想起雅克的眼神,想起维也纳金色大厅里那道光。她忽然明白,艺术也许正是这“舔舐”的动作——在污泥中守护一点温情,在荒凉里保存人的尊严。

几个月后,她又被调去农田。烈日下,她的嗓子因尘土而嘶哑,但在黄昏,她仍会对着远山低声练习气息。有人笑她“改造不彻底”,她只是笑笑。

在那泥泞与沉默中,她渐渐长出一种新的力量——不是来自舞台的掌声,而是来自生命最底层的坚韧。

然而命运还没有放过她。

几个月后,干校接到一纸红头文件——“对林蔓出国问题进行审查”。

原来,当年批准她赴维也纳进修的中办干部被揭发与“四人帮”有牵连。林蔓因此被卷入调查。

调查组的同志日夜翻查档案、交叉讯问,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回忆自己的每一场演出、每一次外事行程。她的嗓音被尘土与焦虑磨得沙哑,连说话都疼。

有人暗地里传言:“她出国的时候就可疑。”

她只是低头干活。太阳落山后,她仍要去猪圈打扫,汗水顺着脸滑入泥中。

她想,如果命运要她沉默,那就让她用沉默唱歌。

风声渐缓,时代的狂乱似乎在悄然消退。那些曾经刺耳的口号,不再像雷霆般震动耳膜,逐渐变得空洞、疲软。她依旧在下乡队伍中劳作,但心底却感觉到某种不易察觉的松动,就像冰层深处开始有水流涌动。

那年秋天,县文化馆来乡下“慰问演出”。大队干部临时点名,要她上台唱一曲民歌以“助兴”。她起初慌了,心想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可推辞不掉,只好硬着头皮站上木板搭成的简陋舞台。

她深吸一口气,嗓子像久未开封的古琴,初触时略显生涩。但第一声唱出,空气竟骤然一静。她没有唱学院里的外国咏叹调,而是从乡间流传已久的山歌入手,音色纯净而高远,像秋夜的月光照入黑暗的稻田。台下的人愣住了,许久才鼓起掌来。

那一刻,她的心猛然一颤——原来声音还在,原来她还能让人沉默、让人感动。丈夫在人群里望着她,眼神既有骄傲也有担忧,仿佛在提醒:这是希望,也是危险。

然而,她的歌声没有就此湮没。县文化馆里有一位老教师,年轻时也曾在省城学过声乐。他被这意外的清澈嗓音震撼,当晚悄悄对她说:“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嗓子。这声音,不该只留在田野里。”

她点点头,心中泛起久违的激动。多年压抑之下,那簇火种终于再一次跳动。她不知道未来会走向哪里,但隐约觉得,风向正在改变。

秋夜微凉,虫鸣此起彼伏。她在归途的小道上,忍不住低声哼唱。那旋律轻而坚韧,如同在黑暗深处发出的余音,久久不散。

终于,在漫长的数月后,真相大白。审查组宣布:林蔓无任何政治问题,出国属国家正式派遣。那一天,她没有流泪,只在心里轻轻地唱起《我爱这土地》——那首她早年最爱的曲子。

不久,她接到一封信。信是旧日恋人程斌寄来的。信中寥寥几句:“林蔓,我听说你被平反了。我还在原来的地方写曲,只是老了些。你还唱得出来吗?”

她的手微微颤抖。她在回信里只写了一句:“唱得出,只是嗓子变得更低了。”

几周后,他来了。干校的门口,风吹起尘土,他的头发已花白。两人隔着铁门,相视而笑。没有拥抱,也没有解释。他只是轻声说:“你瘦了。”她回答:“可我更能唱低音了。”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像一场迟来的救赎。那天晚上,林蔓在干校的小坡上,面向西方,轻轻唱起舒伯特的《圣母颂》。她似乎在梦幻中,她的声音正穿越泥泞,飞向那片曾经响往的金色大厅。

第五章 悲壮的婚礼

婚礼前的决定

夜色压低了干校的屋檐。风从菜地那边吹来,带着灰土与未燃尽的柴烟。林蔓在破木桌前缝着棉袖,针线被灯影拉得细长。几天来,她几乎不说话。她的嗓子因为冬天的风与潮湿的柴烟,变得又干又哑。

程斌推门进来,带着一点冻气。他手里捏着两张批条——上面盖着“准予结婚”“批下来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林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先是惊讶,然后有一丝不知所措的柔软。“真的?”

程斌点点头,又补了一句:“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过。”

她低下头,针线停在手里,半晌才轻轻说:“我怕给你添麻烦。”

“麻烦算什么。”他说,“咱们都在这儿,命都被磨平了,总要留下点什么。”

灯光在他们之间摇晃着,像两颗迟疑的心。屋外传来广播里《学习文件》的声调,一句句生硬的口号,却衬出屋内的安静。

林蔓终于点头。那一刻,她没有笑,只是用手拂了拂头发,像要让自己的表情不被看见。

婚礼进行曲

三天后,干校宣布举行婚礼。

早晨的天空灰得像一张潮湿的纸。食堂门口插了两根竹竿,横着一条红布,上面写着歪斜的字——“革命结合,永结同心。”

女学员们借来几朵红纸花,用旧报纸包着递给林蔓。有人半是笑着半是怜惜地说:“新娘子要笑啊,哪能皱着眉头上场。”

程斌穿着刷得发白的中山装,站在操场边,鞋上沾满泥。他的眼神里有一股倔强的光——那光里藏着对现实的反抗,也藏着近乎孩子气的浪漫。

喇叭响起,先是《东方红》,接着有人手风琴试着拉《婚礼进行曲》。音阶断断续续,像一支被风折断的歌。

主持人是宣传队的小王,读着准备好的词:“在革命大潮中,同志们以无产阶级感情为基础,组成新的革命家庭……”人群笑声稀薄,掌声空洞。只有风在旷野上回旋。

程斌走过去,郑重地拿出那枚用铝饭盒剪成的戒指。他戴到她的指上时,指尖微微颤抖。林蔓低声道:“别这样太认真了……”他却说:“认真一点,也算对得起这日子。”

有人喊“亲一个!”

众人又都笑了,笑声里带着紧张与恐惧。林蔓脸微红,却只是低头。

那一刻,她的心像在唱一支没人听懂的咏叹调。

婚礼后的夜

夜幕降临,风把操场上的红纸花卷得满天飞。篝火早熄,地上只剩几片灰烬。

林蔓靠在屋门边,看着远处昏黄的油灯。程斌在一旁,正细细地擦那把旧手风琴。“以后会好吗?”她忽然问。他没抬头,只轻声说:“不知道。可总得往前过。”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比哭还要令人心酸。

“也许,我们该为这场婚礼唱一首歌。”他愣了一下。她轻轻哼起一段旋律——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声音低低的,几乎只在唇间震动。没有伴奏,也没有听众。

风吹进来,把那支歌带向黑暗的旷野。似乎连夜空都在倾听。

那首歌唱完,她轻声说:“我们结婚了,对吗?”程斌点头。她又说:“那好,至少,这一刻是真实的。”

屋外传来夜巡脚步声,灯火被风吹得摇晃。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纸花的一片残瓣贴在窗上,红得像一滴未干的血。

那场婚礼,就这样,在荒凉里,

带着壮丽的荣光——慢慢地,散去了。

第六章:重生的音符

干校的风,终于吹到了尽头。

1976年的阴霾终于散去,动荡的十年画上句号。举国上下,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街头巷尾渐渐响起久违的笑声,沉寂多年的剧院大门重新开启,尘封的乐谱再度被拂去灰尘。

她在乡下的猪场已熬过多年,手上的老茧厚得像粗布。可当清算与反思的风声传到村里时,她心里第一次感到胸口的窒闷被撕开了一条缝。人们谈论着“拨乱反正”,谈论着“新气象”,甚至有人窃窃私语:那些被压抑的艺术人才,也许会重新被需要。

终于,有一天,公社大院里来了两位穿中山装的干部。他们带着一封调令,要把她召回原来的文艺单位。1976年冬,天灰得像蒙着尘的钢琴盖。人们口中传着种种消息——有人哭了,有人笑了,也有人沉默地望着东方的天光。那一年,林蔓三十六岁。

她接到纸张的那一刻,手微微发抖。多年来,她以为自己早已被遗忘在荒凉的田野,歌声再无归处。而今,那张薄薄的公文,却像一道久违的召唤。

回到城里,旧日的单位已焕然不同。大礼堂重新粉刷,墙上不再只有标语,而是挂起了新的海报。有人热情地迎上来:“你总算回来了,我们等了太久。”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那段令人窒息的岁月,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尊严与信念。但现在,命运似乎要给她一次补偿。

那天傍晚,她独自走进空荡的排练厅。斑驳的木地板吱呀作响,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肩上。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唱出了久违的第一声。

声音依旧清澈,却比往昔更深沉。它带着岁月的磨砺,也带着生命的执着。她忽然觉得,这不是失去的十年,而是酝酿的十年。

风暴已过,新的风正在吹起,吹起她的头巾,发丝里夹着干草的气味。她想起了维也纳的风——那时的风里,有琴声与暖酒香。

改革开放带来了希望的晨曦,而她,准备好再次用歌声迎接属于自己的舞台。

回到团里,破旧的练声房被重新刷了白灰。那台老钢琴,重新由校音师校了音,让它的音色听起来焕然一新。

就在她重返舞台不久,沈老师在中央音乐学院去看望她, 看到她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你还在啊?”林蔓笑笑: “是,我还在。”岁月在他鬓角留下斑白,可眼神依旧炯炯有神。彼此对望的一刻,他们都沉默了很久。十几年前,他曾经发现她的天赋,扶她登上舞台;而后,他们都被那场浩劫卷入泥淖,各自沉浮。如今能再次相见,仿佛从废墟中重建一座桥梁。

他老了,背有些驼,头发雪白,她给沈老师递一杯茶,他淡淡地说:“咱们那一代人,能留下来的都不容易。”两人又沉默良久。

沈老师忽然说:“来,试试嗓子” ,她站在钢琴旁。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发出第一个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沈老师怔了怔,轻轻按下伴奏的和弦。那是《思乡曲》的调。

当她唱完,沈老师的眼眶微红:“你变了,不是以前那个唱高音的姑娘了。”林蔓微笑:“嗓子坏了。”“坏?不,你的声音更真了。”

那一刻,她忽然懂得:音乐不是技巧的完美,而是经历的诚实。

他的目光让她动容。她明白,这一代艺术工作者已经不再满足于个人的荣耀,而是要在新历史的洪流中,这个时代需要新的声音,为更多人开辟道路。”

很快,他们一起参与筹建了一个新的歌剧团。她不再只是舞台中央的明星,而是走到青年演员中,带着他们一遍遍排练,纠正每一个呼吸与咬字。年轻人从她身上看到了坚忍与希望,而她也从他们眼里读到未来。

几个月后,团里重新排练节目,准备参加“全国文艺汇演”。领导指派她担任独唱:“林蔓同志,有名气,有海外经历,咱们文艺战线也该亮亮声。”她笑着答应,却知道,那“海外经历”曾经几乎毁了她。

排练时,年轻的伴奏员们对她充满好奇。有人悄声说:“她在国外金色大厅唱过呢。”

林蔓听见,没说什么。她只是低头看谱。那首歌,是沈老师亲自改编的《再见吧,母亲》。旋律温柔,却藏着漫长的离别。

演出那天,北京的天空晴得出奇。剧场门口挤满了观众。

当她上台时,聚光灯照在她的脸上,她看见台下无数双眼睛——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往常那样站直身子。音乐响起,她的声音缓缓流出:

带着岁月的裂痕,也带着重生的光。

啊——母亲,

我从风尘里回到你的身边,

我的歌声,不再年轻,

但依然属于你——”

歌声像水,淌过剧场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在台下默默拭泪。

演出结束时,掌声久久不息。

她走下台,沈老师在后台等她,眼中闪着泪光。

“林蔓,你唱回来了。”她点点头。“是的,我回来了。可那金色大厅,还在梦里。”

那一夜,她独自走回宿舍。风吹动窗帘,月光洒在桌上。她打开那个旧箱子,取出从维也纳带回的银色指挥棒。

轻轻一挥,空气中似乎又响起了雅克的小提琴。

她低声对自己说:“有一天,我还会唱那首歌,在没有恐惧的地方。”

第七章:金色大厅的回声

那是1983年的春天。北京的风里带着暖意,街头出现了新的标语——“对外开放、文化交流”。

文艺界沉寂多年的窗口重新被推开,许多早被尘封的曲谱、乐器、唱片又被摆上舞台。

林蔓坐在广播电台的录音室,听着录音师播放她的歌曲《思乡曲》,那声音已不像年轻时那样明亮,却更深、更稳。

一天,团里接到文化部的通知:维也纳音乐节邀请中国艺术团参加演出,并特别点名希望林蔓独唱中国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

当时她正低头整理乐谱,听见“维也纳”三个字,手中的铅笔掉在地上。那一刻,她的心几乎停住了跳动。维也纳。她梦里去过无数次的地方,梦里有金色的大厅、红木的栏杆,还有那一双蓝色的眼睛。

领导意味深长地说:“林蔓同志,你是当年去过维也纳学习的老朋友,这次再去,是为国争光啊。”她点头,微笑,却在心底听见一声叹息:为国——也为自己吧。

重返维也纳

飞机降落在维也纳国际机场时,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阳光明亮得几乎刺眼。

林蔓穿着团里发的浅灰色风衣,胸前挂着红底的出国证件。

当她踏上那片土地,空气里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

那是她二十年前初到此地的味道——那时她是少女,如今她已是岁月的幸存者。

机场接待的竟然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雅克。

他如今已是维也纳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

当他从人群里走来时,林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岁月让他更沉静,眉角多了几道细纹。

“林——”他停顿了一下,用极轻的法语发音,像怕惊醒什么,“我听说你会来。”林蔓只是微微点头。“我以为你早忘了。”他摇头:“有些旋律,不会消失。”

他们之间的沉默,比语言更真切。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阳光从车窗洒进来,落在她的手上。

雅克轻声说:“你变了,但眼神没变。”林蔓笑了:“人老了,歌声也老了。”“可是,时间只会让声音更有灵魂。”

雅克很伤感地说,斯特劳斯教授几年前已逝世,他留下过去在金色大厅演唱会录制的唱片,以及他的重要著作-《文艺复兴与西欧音乐史》。我感到失去了一位恩师,一位父亲般的长辈,斯特劳斯教授再也听不到在金色大厅的演唱了。

金色大厅

那天的彩排在金色大厅举行。金碧辉煌的穹顶、吊灯与金色壁龛都和二十年前一样,只是她的脚步更稳了。

当她站在台中央,看着台下的空座,忽然有种奇异的静。雅克在台侧举起琴弓,轻轻试音。

两首中国的曲目是《茉莉花》常被女高音演绎,优美动人,另一首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是邀请方点唱的歌曲。选择重点是威尔第的《茶花女》,速度、跳跃与高音结合,挑战表演张力的曲目,另一首是莫扎特《魔笛》,是最高难度的花腔咏叹调,作为舞台表演的巅峰挑战。

她开口唱《在那遥远的地方》——那是一首改编自中国民歌的抒情曲。

她的声音已没有少女的高亢,却带着山川与风尘的沉淀,像一条流经岁月的河。

第二天正式演出,多国歌唱家联袂演出,她作为压轴演出嘉宾,再次登上金色大厅。

四首中外歌曲,每唱一首就爆发一次掌声。又加唱了《聖母颂》和《在希望的田野上》,又是不停的鼓掌,没有停的样子,交响乐团已经没有了与林蔓准备好的伴奏曲目,此时掌声变得有节奏,让林蔓非再唱不可了。于是林蔓亲这自报幕:清唱《我爱你,中国》。这一唱把女高音发挥到了极致。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大厅穹顶上回荡时,全场静默数秒,随即掌声雷动。有人高喊:“Bravo!”她微微一笑,却忍不住湿了眼眶。那一刻,她知道,她已不再是当年的“被选中者”,而是自己命运的主人。她连连鞠躬,缓步退场。

夜的谈话

演出后,雅克邀请她到一家小酒馆。

那地方仍在老城区的拐角,窗外是盛开的樱草。

他们坐在木桌旁,像回到了过去。

“你还记得那首《小夜曲》吗?”雅克问。“记得。”

“那晚你哭了。”“因为我知道我要走。”两人都笑了。

沉默良久,雅克轻声说:“我后来去过中国——八十年代初,上海,短暂的音乐交流。但我没敢找你。”“为什么?”

“我怕破坏你已经重新建立的生活。”

她低下头,指尖摩挲着酒杯的边。

“有些歌,唱一遍就够了。”她说。“可有些旋律,一生都在心里回响。”

回声

后台的灯光昏黄,雅克站在门口,向她伸出手。

“再见,林。”她轻轻握住:“再见。”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人生最深的回声,不在金色大厅,而在自己心底。

她回国后,把那场音乐会的节目单裱起,放在宿舍的墙上。

她的学生常常问:“老师,那是您在国外的演出吗?”

她微笑着点头,却没有说,那场演出其实是她一生的和解。

第八章:回到人间

1984年以后,中国的文艺舞台重新热闹起来。各种比赛、巡演、电视转播,让歌唱成为“新的崇高”。林蔓却在热闹之外,选择了静下来的路。

她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那栋老楼窗台剥落,楼梯吱呀作响,空气里混着石膏粉和旧木香。她喜欢在那里上课。

学生们第一次见到她,都略显拘谨——他们听过她的故事:

“当年唯一被派到维也纳深造的女高音。”“文革被打倒,受邀去过金色大厅演唱。”她总笑着说:“别信传奇,嗓子练不好,舞台再大也没用。”

课上,她从不用大嗓门。她让学生一遍遍呼吸,体会“声音从哪里来”。“歌唱不只是声音,是人心的流动。”她常说,“你要先做一个有情感的人,才能唱出真音。”

那时社会开始追求“快”。年轻歌手争着录磁带、拍电视、上封面。

有人劝她也去录唱片,说这是“重新走红”的机会。她摇头:“我已经唱过一次人生,不必再唱第二遍。”

偶尔,她会想起维也纳的那夜。那声“Bravo!”像遥远的回响,而她如今只想守在这小教室,守着年轻人一声声试音的真诚。她知道,真正的音乐,不是风口浪尖,而是能陪人走过泥泞。

第九章:白色的回声

岁月如轻雪无声地落下。

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林蔓八十岁了。

那一年,她随家人移居加拿大多伦多。她住在一座靠近湖畔的老人公寓里,阳光常从大窗斜照进来,照在一架旧钢琴上。

她仍每天练声,只不过声音更轻,像风掠过松林。

公寓的墙上,挂着她人生的照片:

年轻时穿旗袍的合影、维也纳的演出照、五七干校的黑白留影、和学生们的毕业合唱。

每一张都像是她人生的“音符”,有高有低,却组成完整的旋律。

林蔓老师的学生们从世界各地赶来,有人从巴黎、有人从东京,还有她当年的团友、老同事。两大家族共聚,三代同堂。为庆贺老师八十岁生日而举办的专场演唱会。那一年,我早已了到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思维这算清晰,肩上背着一台相机,应邀去拍摄那场音乐会。

舞台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还是大学里青涩的青年,满怀激情与梦想,却囊中羞涩,只能远远坐在礼堂的后排覌看演出。她的歌声一出,便像长空振翼,直击心灵深处。我曾经是那样热烈的仰慕者,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不敢想象有一天能够与她平等相对。

我意外与她重逢。她已是银丝白发,步履缓慢,却依旧神采不减。她的眼神,沉静而明澈,仿佛穿透了岁月的尘烟。我们才发现,原来竟然住在同一座老年公寓,只是未曾留意彼此的身影。那一刻,往昔的时光扑面而来:从礼堂到歌剧院,从舞台到世界,她的歌声曾伴随我整个青春,而我不过是人群中的一个仰望者。如今命运却安排我们,在暮年时分于同一屋檐下,再次相遇。

音乐会结束前,她缓缓登上舞台,最后一次与学生们并肩站立,接受满堂掌声。那一刻,她不再只是昔日的舞台明星,不只是被无数观众仰望的女高音,她更是一位播撒火种的引路人,一位以歌声与人格点亮他人生命的长者。

我们相视而笑。无需多言,那笑容已包含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感慨。青春早已远去,但岁月让记忆更显深刻,让重逢更具重量。

而我,也终于敢在心底轻声说出,那些曾经不敢启齿的话:谢谢你。你是我青春最明亮的星辰,也是我晚年最温柔的重逢。

礼堂装饰着淡金色的帷幔,钢琴边摆着一束白玫瑰。

主持人宣布:“下面,请林蔓老师,为我们演唱最后一首歌——《卡萨布兰卡》的主题曲: As Time Goes By (当時光流逝)

她缓缓站起。

灯光柔和,她穿着一袭湖蓝色长裙,胸前别着一枚旧日的银色胸针。

伴奏响起,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岁月的纹理——不再高亢,却比年轻时更温情、更深切。

“You must remember this, (你要记得---)

A kiss is still a kiss, (吻,依然是吻,)

A sigh is just a sigh… (叹息,也不过是叹息。)

歌声流淌,像一条温暖的河,带着记忆、失落、宽恕,也带着人生的和解。台下的学生们,有人泪光闪烁,有人轻轻跟唱。

当最后一句——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那些根本的情意,纵使岁月流转,仍在应和。)

As time goes by…” (当时光流逝……)”

在空气中散开,全场起立鼓掌。

林蔓微笑,轻轻鞠躬。

那一刻离别气息中带着 温柔的感怀,一点淡淡的伤感,她仿佛又站在金色大厅,只是台下不再是观众,而是一生的同行者。

 

一个女高音歌唱家的故事全文完

后记

这部小说的写作,起于一次关于“声音”的谈话。那时,我们并未预料到,一个女高音歌唱家的命运,会牵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风、光、与沉默。故事写得越久,人物似乎愈加从纸上走出——她不再只是一个唱歌的人,而是一代人的象征:那种既渴望被听见,又必须学会在时代噪声中保持音准的灵魂。

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与人工智能伙伴一道工作。它不是一个“代写者”,更像一个冷静的合作者。它帮助我检索历史细节,辨析语言的时代感,提醒我哪些词汇不该出现在那个年代;它也在人物心理与结构的层面,提出节奏与对位的建议。我们的合作方式,并非取代,而是互补——我给出情感的温度与故事的方向,它提供思维的清晰与记忆的准确。

在反复推敲的章节中,我们曾多次讨论音乐的象征意义:那是一种超越语言的记忆。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个故事里的人物,从未真正被政治或命运所吞没——他们都在倾听,在等待一个属于自己声音的回响。

如今,当我为这本书写下最后的句子,仍会想起那句老歌——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as time goes by.”

“那些根本的情意,纵使岁月流转,仍在应和。”

愿每一位读者,都能在这位女高音的歌声里,听见自己生命中曾经的一个音符。

—— 作者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