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去纽约看看
纽约是我到美国落脚的第一个地方。三十年前,我带着两个箱子,里面装着一些像是要安家又像是去旅行的衣物就这么来了。飞机降落在JFK肯尼迪国际机场。飞机降落前的几分钟,从飞机的炫窗往下看,一片闪着银光的水域,那是大西洋的Jamaica Bay。飞机盘旋下降,水和天连在一起,灰蒙蒙的一片。
出国前,我特意为去美国准备了行头。一件殷红色的毛衣,挺长,松松的大高领可以翻下来,胸口别着一枚锥形的水钻胸针,是陈姨从英国留学回来后送给我的。脚上一双棕黄色的小皮靴,半高跟,鞋头有些尖有些圆。临行前,在北京的三姨儿来首都机场送我,看着我脚上的鞋,摇摇头说,”怎么没穿双舒服点儿的?” 我那时是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呢。新靴子有些夹脚,不记得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那天穿的毛衣,靴子,别针,到了纽约后却再也没有穿过,后来,更不知道去了哪里,凭空消失不见了。
过了海关,推着两个箱子混在一片黑灰蓝里慢慢地走,”Keep moving, young lady, keep moving.” 穿制服的机场服务人员在我耳边招呼着。去哪儿呢?接我的人呢,你们在哪里呀?那是一个冬季的下午,天色灰白,没有太阳,断断续续地飘着一些雪花,落到地上,化成水,路边堆着脏雪,到处湿漉漉的。机场大厅的空气中飘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分辨不出是炸鸡,香水,还是擦地板的清洁剂。我的大学老师曾跟我说,在美国,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自由的。只是自由的空气味道有些怪。如果你想了解失落的感觉,飞去纽约的JFK机场。
尽管如此,在美国的这些年,我都在离JFK机场,或者纽约市方圆不到100英里的地方活动。上学,找工作,买房子,养孩子,纽约对于我就是如来佛的手心,怎么也跳不出去。
刚来美国在纽约住了将近两年,一开始真不习惯,楼太高,人太多,周围太吵。无论白天,夜里,早晨,傍晚,突如其来的警笛声格外地刺耳,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和警车像是要停在你面前,把你拽上车拉走。走在大街上,脚下的地面忽然微微地震动起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从地下传了上来,那是纽约的地下铁刚从你的脚下驶过。诧异之下,你还不能停下来,弯腰低头,一探究竟。因为跟在你后面走的人如果不留神,会撞上你,或者把你的鞋子踩掉了。
那时住纽约的布鲁克林区,没有车,远一些的路只能搭地铁。坐地铁去纽约其它的区都要经过曼哈顿,不方便。如果想从布鲁克林去隔壁的皇后区得穿过曼哈顿,走一个不规则的U型。在布鲁克林坐上地铁,过河,往西北到曼哈顿,继续往北,穿过曼哈顿,再过河向东,才到皇后区,半小说的直线距离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后来上了学,终于离开纽约,来到乡下,但没多久就开始没心没肺地想念着这座城市。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车一过Holland Tunnel, 驶进曼哈顿的下城,身上的血就热了起来,心中涌出莫名的期待,还有回了家的感动。
很难把纽约归纳到那一类,它自成一类,沉闷和平庸和它沾不上边。现代的,传统的,摩登的,古旧的,新颖的,在这块地方互不影响,心安理得地按照自己的时间表活动着。纽约是一个不动声色,最具包容性的地方。在曼哈顿,纽约市的中心,穿过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大街上,永不缺少心怀壮志,野心勃勃的梦想家。那些成功了的科技新贵和银行家们,有些住在翠贝卡区玻璃公寓的顶层,透过公寓的落地窗可以看见纽约的天际线,哈德逊波光粼粼的水面和远处傲然挺立的自由女神。也有些隐居在上东区外表古朴的连栋屋里,屋里摆设的古董家具和收藏的珍本古籍让客人们见识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镀金时代。纽约富人影响着这个城市日新月异的外貌,甚至超出了纽约五个行政区。但在人人都想成为顶尖人物的城市里,保持地位和财富也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战斗。纽约是家也是战场。
在曼哈顿下东区的廉价公寓大楼里,布朗克斯墙壁斑驳的收容所,和东河边罗斯福大道的一块人行道旁还生活着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日夜颠倒,在快餐店里打两份工,在救济中心排队领免费食物和衣物。在回收站,甚至垃圾箱里寻找值钱的东西。这是一群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但他们中间也有坚持,梦想,友谊和亲情。他们等待着走出阴影的机会,纽约对他们而言,是战场也是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
更多的是像我这样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普通人。机遇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把我们牵到这个地方,有的就留下了,成为纽约永久的一部分。有的又被带走了,纽约的点点滴滴也一起带走了,成了自身的一部分。过去所经历的彷徨,焦虑,困顿,无助都不会在记忆里出现。只留下好,让自己无缘无故地感动。
很难用一个场景来形容纽约。对不同的人来说,它是每日通勤的摩天办公大楼,是百货大楼橱窗里的圣诞布置,是百老汇才华横溢的舞台,是四通八达,人头涌动的地铁;是地铁门关的提醒铃声。是带着工地安全帽,倔强地抿着嘴,有些疏离的目光。是布鲁克林区经营了几代,卖贝果,比萨的家族生意,是曼哈顿卡内基音乐厅附近神秘的俄国茶室。是人们匆匆的脚步,是在圣诞树前留影的游客。是图书馆厚重大门前偶遇的,到图书馆里找洗手间,两个穿绿袍带白帽从伦敦来的老太太。是大马路上穿女士裘皮短大衣光着头的老头子。是举着小旗,领着一群游客的导游,是街头公园里跟着大师打太极的老外。是曼哈顿下城法院高高的台阶和庞大的罗马柱前拍电影的群众演员,是东村的餐馆街边椅子上坐着聊天的学子,是年轻人寻找奇遇的乐园,是最勤奋的人实现梦想的地方。
无论如何,你应该去纽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