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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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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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读过一次木心,似乎就是他主讲、陈丹青记录的《文学回忆录》。当时虽然不是手不释卷,但是也是如读长篇小说那样相当快地读完了。读时觉得痛快淋漓,然而没有多想,甚至没有写评论。那时候阅读的兴趣不定,似乎之后很快就读更多的历史去了。

后来某趟归国,在一家旧书店看到一些木心的书,主要是他自己的文学创作,诗、散文,什么的。想买一套《文学回忆录》,却没有。当时我的文学热在低潮,又知道他的书有台湾版,就想找找台湾版,终于没有买。

刚过圣诞节,我就生病了。养病在家,不看电视的我又一次读了《文学回忆录》。

第二次读此书,我读得更仔细了些,也有了更多体会。

此次重读,我的阅读速度未必更慢,然而却注意到了更多木心的即兴评论。那些看似与文学、文学史无关的即兴评论其实最是精华。当然,这么说,不是在说他关于文学、文学史的评论不佳。实际上,身为作家与画家的木心对于文学作品、作家都有精到的评论,好在不带意识形态有色眼镜,没有条条框框。然而,那些跳出文学的关于人、人性、哲学、思想、历史的评论更能见出木心本人。

总体而言,《文学回忆录》很好。好就好在木心读书之多之杂,虽然木心读中国以外的文学、哲学书籍是读中译本。然而他确实读了,且有感想有感悟有独到的收获,并且难能可贵的是他通过非正式的讲论文学史来表述自己的读书所得。

一友人,中国文学系科班出身,对此书推崇备至,据说已读了五遍以上,且遍遍做笔记。读完第一遍时,我听说,有点不以为然。然而现在如果见到该友,定当鞠躬为礼。

我大学时也旁听过中文系的西方文学史课,只听了十五分钟就被吓跑了。虽然没有到要去洗耳的地步,也差不远了。

《文学回忆录》作为一种另类文学史,摆脱了中国文学史教育的意识形态窠臼,为读者提供了许多文学、文化常识,中外古今相当博杂,却也有条不紊。

对于许多在俗世中忙忙碌碌,对文学、文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朋友来说,读此书会是对中外文学文化的一次精彩巡礼,而木心就是该巡礼最好的导演。

老实说,这一次重读,我喜欢上木心这个人。可惜,斯人已逝,再无缘面见;只有读其书,写点文字与他做超时空的对话。

木心自云:艺术创作时作者要隐。读他的《诗经演》就不见作者;读他的诗,他的文,也不太见作者。他的其它创作我尚未涉猎,暂无法评论。讲课却不同的,可见木心其人,对于木心作品是一个有益的补充。

陈丹青的笔记记得很细致。木心讲课常常有灵光一现的妙论。读之如见木心其人,有时可以想见其口气、声调、乃至神情。

对于文学作品、作家的阅读,我不敢和木心比。木心的看法、评断显然言之成理;然而我也不敢妄自菲薄自己的第一手经验。于是读此书,我得以印证自己的某些心得,同则浮一大白,异则保留意见、再读再思。

我尤其喜欢的是木心对于某些思想家、哲学家的思想的评论,有趣, 且往往一针见血,足以济世度人。比如,他以为:存在主义是二战后青年人不读叔本华、尼采等大哲人而琢磨出来的哲学捷径,就好像简化版的尼采,云云。

再比如,他认为:悲观主义是所有文学家哲学家的基调,因为从宇宙、地球、人类必然毁灭的角度看,我们对于世界向何处去的诚实回答必然是悲观的。乐观主义则要么糊涂要么欺骗。

又比如,他对于近代以来中国文学接受西方影响的评断:中国人学西方,创作搞得不行,译的比较好。

再比如,他对于“诗歌”的看法,对于西方诗人朗诵诗歌做法的评论。特别是他强调”诗歌“说法之谬误,强调诗与歌之间的不同,对于我们写作、评断现代诗有重要参考价值。

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著名歌手鲍勃·迪伦,或许就是诺奖评委分不清诗与歌之别的一个错误。虽然诗源出于歌,然而诗与歌早就分道扬镳成百上千年了。

读《文学回忆录》我时不时也要划线。我划线不是认为木心说的对,而是认为他的说法有趣、值得思考。划线越多,越说明《文学回忆录》对我思想的触发之多。

有人会问: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文学回忆录》于我何干?

即便你对文学无甚兴趣,或者你对中国文化、西方文化有兴趣?那么你也可以有所得。《文学回忆录》凝结了木心毕生阅读中西文化(特别是文学、哲学)的心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真正开卷有益。

当然,我之推荐木心此书,完全是读了一本好书想要分享之意,是想要从“独乐乐”走向“与人乐乐”而已。

现在,我读了第二遍《文学回忆录》。大概率要读第三遍。未必会做笔记,但是会仔细读、仔细品。

记得木心讲课时有人问他:《全唐诗》都读过么?木心的回答:我才不那么傻!好的作品我读好多遍。木心在提示我们:读书不要求全,而要求精。

在我看来,《文学回忆录》是一本值得精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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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9)
  • 当前共有9条评论
  • fangbin

    作者的文笔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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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angbin 回复 启泰

    在美国,跟周围的“新中国”来的人们,越来越格格不入。反而跟台湾香港东南亚来的华人,更加有默契。


    大陆人“都被赤化了”而浑然不知,整个国家变成了党文化的国家。还以为是天经地义。中国只有民主的回归,人性才能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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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幸福剧团

    的确值得读,陈丹青的速记法,和善于积累保存,的确令人佩服,何况任何时候,人都要活得跟木心一样,有趣,有风度,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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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天阔海 回复 启泰

    同意。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通读、泛读或许不必。从读者、欣赏者的角度来说,通读、泛读也许必要。然而人生有限,有选择的精读怕是我们所有人的同归之途。对于读者、听者、艺术欣赏者来说,和艺术的接触不是“到此一游”的游客能够理解的,而是每一次都是一种新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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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天阔海 回复 北极雪橇

    共勉。艺术无止境,只有埋头读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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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启泰

    《全唐诗》都读过么?


    唐诗宋词,就好比西方的古典音乐,有感觉的,就多听,没有感觉的就放一放,不要强求。但是,也不必就束之高阁,不闻不问。也许哪一天,某个机缘,发现了它的美,那就是新的享受开始了。比如老柴的4,5,6里的5,每次听的时候,会跳过。可是有一天,我被5当中的 法国号的 SOLO 从来没有过的深深的吸引,然后整个第五交响曲就贯通了,现在反而时时就听第五。有人会担心退休以后的生活会乏味,因为没钱了。我反而觉得期待中,我可以专注那些被生活忽略的财富,重拾起来,细细品味,哪里会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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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北极雪橇

    大赞博主的文章!特别是在现在这样一个时刻里,艺术无止境,文学漫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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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天阔海 回复 启泰

    “旧时代的遗族”这个评价有点意思。确实,从某个角度看,木心更像民国遗老遗少。我们都可惜错过了,幸亏还有文字。下一次去台湾,一定要去找找木心的书。对于搞艺术的人来说,也许不需要“跟上时代”。木心就是木心,很可爱的一个老头儿。以前读《论语》觉得孔子也是蛮可爱的。孟子就有点装了。鲁迅显然不可爱,但有正义感。周作人可爱多了。胡兰成有才,却不可爱。当然作者可爱与否与作品好坏究竟是两回事。人在海外,华人社群在土共渗透之下早已面目全非、丑陋之极,我一开始还参加过一些活动,之后就渐行渐远。访问祖国,除了少数挚友不变,大部分老同学、老同事都在大染缸里染成一样的灰色,面目模糊、语言乏味、像个瘪三,无法对话。然而幸亏有书本,我们可以跨越时空与有趣的作者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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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启泰

    木心,是旧时代的 遗族。他始终没有跟上时代的脚步,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保住了纯真。民国时代遗留下好多这样的孩子,木心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我父母也是,在PRC的时候,郁郁寡欢,畏畏缩缩,到了美国,人一下子开朗了,虽然早已不是少爷小姐,必须自食其力,一个当了厨师,一个甚至当了照顾老人的“佣人”。但是,活得开心舒畅。对于PRC的日子,他们从来不说,也不提起,更没有观点。当然也有不少跟上了时代的步伐,蜕变成了新社会的积极分子。49年在中华大地上发生了一次 翻天覆地 的巨变,传统被连根拔起几次,跟传统基本断了。虽然我出生在新时代,但是我觉得自己跟木心很近,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近。可惜他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我在纽约工作生活了7,8年,那时候他应该还在纽约,可惜错过了。在美国,跟周围的“新中国”来的人们,越来越格格不入。反而跟台湾香港东南亚来的华人,更加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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