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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岁月:职业革命家与大脚板婆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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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三兄弟,没有姐姐妹妹,我排行老大。小时候,大人问我:“想不想爸爸妈

妈给你生个妹妹?”,我头一摇:“不想。女孩子就会哭,有了更麻烦”。可后

来我觉得那个想法是大错特错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请保姆被视为剥削。所以我家里原来请的保姆也就只能离开

了。妈妈去了几十里外的学习班,爸爸成了靠边站的走资派。外婆老了,天天说要

落叶归根,也由舅舅家的表哥接走了。两个弟弟也送到奶奶家了。家里就只有我

和爸爸了。

爸爸小时在家是独子,奶奶当成掌上明珠,从来没有做过家务事。家里钱虽少,但

还是省吃简用送他读书。师范还未毕业,他就参加了工作,当时叫参加革命。所以

他是从家门到校门,再到机关门。几乎没有做过家务事。他炒菜水平,用他自己的

话说就是“只要是肉,怎么做都好吃”。他只会将肉切成块,放在锅里煮熟了,放

点盐就吃。煮饭呢,他曾多次观察过学校的一位全县最有名煮大锅饭的大师傅怎么

煮饭。那位师傅是先烧开一大锅水,再将一百多斤的大米放入锅中,用大锅铲不停

地使劲搅动。当他认为火候到了的时候,就将多余的米汤用瓢舀出来。然后盖上锅

盖,将灶里的明火全部退出,只留炭火。45分钟以后,一锅上面不生,下面不糊,

白亮亮,香喷喷的米饭就煮好了。爸爸也就照虎画猫在家里的小锅煮。结果老是煮

成夹生饭。其实大锅米多水多,搅拌不均就会下面糊了,上面还是生的。大锅大灶

余热多,焖上饭以后不退火,饭就会糊;退了火,余热就将饭焖熟了。小锅稍稍搅

拌就可以了,也没有什么余热,如焖上饭马上撤火,饭就不能熟。

妈妈也好不到那里去。她也是“三门”(家门,校门,机关门)出生。也不会做饭菜。

所以我家很少请客人来家吃饭。有时不得不请人来时,她就反复对客人说:我不

会炒菜,你如果炒的好,能不能来指导一下。客人以为她客气,就说:我来帮厨吧!

结果不要半小时,客人发现妈妈不是在谦虚,也就只好穿上围裙,走马上灶了。不

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那正在厨房中挥动锅铲的是主人,在打下手的妈妈是客人。反

客为主是妈妈请客时最常用的一招。

后来我送了他们一个大号,叫做“职业革命家”。顾名思义,就是只会“干革命”,

其它什么都不会。

妈妈这个“职业革命家”当时被发送到了乡下学习班,不算反革命,但也不在是革

命的依靠对象。另一个“职业革命家” 爸爸被靠了边站,但没有被发配去学习班。

所以我跟着爸爸。“职业革命家”没有革命可干了。便天天练毛笔字,种菜。但

做饭仍是他的弱项。虽然可以上学校食堂买饭菜,可那年月什么东西都缺,食堂大

师傅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白菜萝卜就是萝卜白菜。而且学校食堂星期

天熄火。你再懒,星期天的饭还得做。“职业革命家”试了做了几次饭菜,连他自

己都不满意,也就放弃了。于是乎,十岁的我受命于危难之际,开始走上灶台掌

勺做饭。

我特别羡慕厨房大师傅切菜飞快,很是潇洒。于是也在家学,结果没切几下,一

刀将食指上的一块肉给切得翻了边,真是“出师未捷手先伤”。敷上草药,养了一

个多月才好。没有自来水,要上两里路外的水井去挑。那文化革命的年月,我生

下不久就碰上困难时期,没吃几天饱饭,又遇上文化大革命。长期营养不足,非常

瘦弱。没有力气,只能挑小半桶水,还要歇上几气才能到家。

我的第一道菜是煎茄子,学厨房大师傅将茄子切成大块,再用刀将有皮的那边

划上横竖道。放油,下茄子煎。炒好后菜很高兴,盛了很多出门去吃。正好隔壁女

孩燕燕也端着碗在外面吃饭,就夹了一些让燕燕尝。我得意地说:“这茄子油还

挺多”。那年月,一个月一个人才4两油,油多的菜很难吃到。燕燕虽然小一岁,但

早就开始炒菜了,已经是老师傅了。她吃了一口说,差点吐出来:“一股生油味。

你油没有冒烟就放菜了吧?”我这才知道菜油还得烧冒烟才能放菜,不然吃起来

有生油味。

过了两年,弟弟们从农村回来了。我有时叫他们帮帮洗菜或烧火,他们总是“刚

好”要去厕所。那厕所在外面。一般是饭菜没好,他们的人影就不见。饭菜一好,

他们又“刚好”办完了事回来了。我也没有办法,只好一边煮饭,一边洗菜,切

菜,还得不时给灶里添柴,忙得团团转。我心想,要有个妹妹就好了。

慢慢地,我也能炒胡乱炒几个简单的菜。妈妈从学习班回来后,又有了“革命工

作”。爸爸也进了三结合领导班子。两位“职业革命家”又起早贪黑地干起了老本

行。所以这“锅碗瓢盆交响曲”仍然是我自导自演为主。大有“我不炒菜谁炒菜,

我不做饭谁做饭”的英雄气概。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那能不湿鞋”,这天天围着锅

台转,厨艺也就见长了。

高中毕业下了农村,我在知青点被选为事务长。这可是个升官不发财的苦差事。

不但要帮助没有什么炒菜经验的知青厨师做饭炒菜,还天天犯愁每天该吃什么。没

有足够的菜,更没有肉,也没有钱。结果两年下来从贫下中农那里学到的最拿手的

菜是:“米汤炒野菜”。因为有了米汤,野菜才不沾锅,和油的作用一样,只是没

有油的味道。野菜四处都有,米汤更是煮饭的付产品。可是没有一滴油,那菜是越

吃越饿啊。知青说这是在“淘油水”。不但没有给肚里增加油荤,反而将肚里的油

给淘走了。吃久了眼睛都会浮肿。我真正感到爸爸说的“只要是肉,怎么做都好

吃”是多么的千真万确。回家最想吃的就是肥肥的红烧肉。先喝碗底的猪油,那真

叫香啊!再吃肥肉,不嚼直接咽,人生幸福也莫个如此了。最后才慢慢品味瘦肉。根

本不知道肥胖,高胆固醇,糖尿病为何物。

随着厨艺的提高,渐渐地,家里的年夜饭就经常由我掌勺了。虽然厨艺仍然不高,

但比起“职业革命家”们已经好多了。有时别人问妈妈,“你不在家,谁做饭?”。

妈妈答:“我们家的大脚板婆婆客”。别人不解:“谁是‘大脚板婆婆客’?”。

妈妈笑笑走了。

其实就是妈妈在家,也是我做得多。后来,妈妈干脆将做年夜饭的重任也交给了

我。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吃的是食堂。出来工作,也是吃食堂。那“锅碗瓢盆交响曲”

也未再奏下去。在谈恋爱第一次去女朋友家时,准丈母娘大概为了锻炼一下未来的

毛头女婿,甩了一条大鲤鱼给我,说:“啊,你也来学学做菜吧!”。我袖子

一挽,刀一提,十几分钟,一条鱼洗净剖好交给了准丈母娘。本来只是让准女婿学

做家务的准丈母娘大喜过望,婚事还有不成的道理。

结婚后,才又开始下厨房。只是拿手的“米汤炒野菜”没人吃了,废了一身的功夫。

只好再学什么宫爆鸡,麻婆豆腐,鱼香茄子 ……,揣摩那“酱油少许,食盐适量”

的精妙。

到了美国,我也曾对汉堡,热狗,三明治挺好奇。怀着无限的好感吃过象征现代化

的美式快餐。可没过多久,我那浸泡在中国菜汤中达三十年的胃就造反抗议了。还

是觉得中餐比较香。只好围裙一扎,又回到了油盐酱醋中间了。心甘情愿地在异国

他乡做起来“大脚板婆婆客”来了。

除了象我这种早年成才的“大脚板婆婆客”的“老革命”,还有不少来美后被逼

自学成才的“大脚板婆婆客”的“新同志”。朋友们来我家作客,看见“大脚板

婆婆客”围着围裙,一手把者铁锅,一手拿着锅铲,挥洒自如的样子,很钦佩。尤

其来客中的一些女士们在赞美我的同时,总不忘告诫自己的先生:“看看人家,

你真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啊!”。

在美国,我碰上了新问题。中国菜不是爆炒就是煎炸,美国的房子要么没有排风

扇,要么排风扇没什么作用。尤其是中国人很少的地方,厨房里不但没有排风扇,

还不靠窗。你一炒菜,全屋都是烟,久久不散。一进有中国留学生住的楼,就会闻

到一股油烟味。而且常常触发油烟警报器,让满楼的人都跑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不

少美国人常常来抗议。有些房东也不愿意租房给中国人。

为了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我翻遍了带来的“湘菜菜系”,“川菜菜谱”,“现

代人食谱”,“家庭蔬菜烹调”。可是上面不但调料要求很多,而且不是高温过油,

就是急火快炒。火大了,油烟大。火小了,菜又没有那个味了。经过几年的摸索,

稍稍找到了一点门路。免去所有菜谱上过油的程序,多用蒸煮,少用炒。能上我编

的“大脚板婆婆客菜谱”的菜必须要简单易做,没有大的油烟。

几年前,我接爸爸妈妈来住过一段。妈妈退休后以“职业革命家”的敬业精神努

力研究烹饪,现在炒菜功夫有了明显进步。让“大脚板婆婆客”也得刮目相看了。

一次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一起聊天。我开玩笑式地抱怨爸爸妈妈当时怎么不生个

姐姐妹妹来,害得我小时候做那么多的家务事。他们回答说:“有了姐姐妹妹,你

可能就没有这么能干了。人是逼出来的吗”。

“逼出来什么?逼出一个大脚板婆婆客?”我问。

大家不禁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2007年1月


作者注:

这篇文章是十二年前写的,没有在万维博客发过。当时是第三人称写的,现在改成第一人称,因为这却是就是我的故事。父母当时还在,现在都已经过世了,读起来有一点伤感。

贴上来作为一种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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