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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四旧,扒牌坊 ——文革忆旧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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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四旧,扒牌坊

——文革忆旧系列之一


劫后余生的张家牌坊(百狮坊)


 

   1966年文革开始时,我12岁,上小学六年级。

   我当时生活在鲁西南的一个小县城――单县。

   这是一个四省交界之处的小县城。山东省在陆地上总共与四个省相邻。这四个省是河北、河南、安徽、江苏。而单县一个小县却与其中三个省相交:东面是江苏的丰县,东南是安徽的砀山,南面和西南面则是河南的虞城和商丘。四省交界的小县城,其偏僻、闭塞就可想而知了。文革前的十七年,几乎不为外人道也。

   虽然不为外人道,但单县人自有单县人的骄傲。单县人最骄傲的有两样东西:羊肉汤和牌坊。本来羊肉汤和破四旧没什么关系。但改革开放使它们发生了关系,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了。这几年,“百寿坊”牌羊肉汤行销全国,使得单县在全国也有了些小小的名气。单县的羊肉汤以其汤浓似乳、肥而不腻、味道鲜美而名满天下。而这名满天下的羊肉汤所用的商标就是“百寿坊”。这就与牌坊扯上了关系。

   文革前的单县县城很小,环城马路(就是解放初被拆了的城墙。中国革命博物馆里有一幅《夜攻单县》的很著名的战地照片,攻的就是这座城墙。)内的城区不到0.5平方公里。就是在这不到0.5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就有十几座石牌坊。其中最有名的两座,一座叫张家牌坊,现在叫百狮坊。牌坊上雕有一百个活灵活现的狮子;一座叫朱家牌坊,现在叫百寿坊,(羊肉汤的商标就用的它。)牌坊上雕有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这两个牌坊的石柱、横梁上的狮子、花草都是雕空的,玲珑剔透,煞是精致。后来我看到过全国各地不少有名的牌坊,总觉得远远赶不上这两座牌坊。除了这两座牌坊和其他单独地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牌坊外,比较集中的有:刘隅首(隅首,就是路口,包括十字路口和丁字路口。)到黄隅首之间不到100米的路上,排列着三座跨街牌坊,造得也是高大巍峨。霨为壮观;小隅首路旁三、四座牌坊造在了一起,被人称作“牌坊园子”。总之,牌坊在与外界接触不多的单县人看来,确实是一大骄傲。因为除牌坊多以外,这些牌坊大多是节孝坊,这就表明单县人是很讲究“忠、孝、节、义”的。这在道德上就使得单县人显得更高大了。虽然这“忠、孝、节、义”是封建主义的遗毒,是与共产主义道德格格不入的。

   文革来了,这与共产主义格格不入的封建主义的遗毒的牌坊的厄运也来了。

   1966年8月8日,“十六条”发表了,“十六条”上明明写着,要破剥削阶级的“四旧”,立无产阶级的“四新”。但到底怎么破,怎么立,谁也不知道,更别说生活在这偏僻、闭塞的鲁西南的单县人了。8月18日,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第二天,首都的“破四旧”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了。首都红卫兵的革命行动,通过报纸、广播,很快就传到了这偏僻、闭塞的单县。有了榜样,单县人也就积极地行动了起来。

   我们当时实际上已经小学毕业了。但由于中学停止招生,我们就全部滞留在了小学里。在学校里无所事事,老师就让我们到街道上去了。在街道办事处、居委会的组织下,跟着街道上的积极分子“破四旧,立四新”。十一、二岁的小学生干不了什么,但帮个人场,看个热闹,还是可以的。

   首先是破四旧、抄家。单县没有黑帮,只好抄四类分子的家了。而四类分子经过了十几年的监督、改造,家里早就是一贫如洗了,哪里还有四旧?不大的县城里,还有几家被称为资本家的人。资本家总该有四旧了吧,那就抄他们的家。其实,我们县城最大的一个资本家据说才有200块钱的资本。我的一个同学他家也是资本家,他家的资本才几十块钱。我那个同学的家被抄的时候,我也跟着去看热闹了,确实也从他家抄出来一些好东西。绸缎的、毛料的衣服,五颜六色,也真叫咱小县城的人开了眼;花瓶、瓷器,古旧书籍,也是见所未见。既然是四旧,那就全堆在一起,烧了!人呢,绑起来,和四类分子一块戴上高帽子,挂上大牌子,游街!

   除了抄家,每个人还都在琢磨,到底什么是四旧?看报纸上说的,奇装异服是四旧,可是,我们这个小县城,人们连粗布衣服都才穿上,哪来的奇装异服?腐朽的生活方式是四旧,我们这里,人们刚刚吃上饭,哪还有腐朽的生活方式?喝咖啡、开舞会我们这里是闻所未闻啊。

   当然,只要有什么被发现是四旧,人们也真就毫不留情地破了它。当然,也有破错的时候,或者遇到阻力的时候。有一天,我就突发奇想:象棋上有“将、帅、士、相、兵、卒”,这不就是典型的封建主义吗?二话不说,我就把爸爸办公室里的两副象棋理直气壮地拿了出来,在院子里点上火就烧了起来。谁知,刚点着火,就被爸爸的同事发现了,一把夺过象棋,踩灭了火。这还不算,还把爸爸找了来。结果可想而知,我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就在县城的人热火朝天地破四旧的时候,城里的牌坊却被城郊的农民给盯上了。我们这里是平原,周围一百里以内没有山,因此,石头在我们这里是稀罕东西。老百姓盖房子, 都是在平地上砌砖。谁家的房子要是能在四角上砌上四块石头,立马就身价百倍。更别说搞农田水利建设、修桥铺路要用石头了。

   因此,天气渐凉的时候,城郊的农民进城来了,他们要扒牌坊了!

   扒牌坊的理由是很充分的。这些牌坊,宣传的都是封建阶级的“忠、孝、节、义”,是“四旧”。是“四旧”,就应该破!就应该扒了它!面对这十分充分的理由,县委、县人委也无法阻拦,只好默许他们将一座座牌坊包围了起来。农民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不过,还是有冷静的人。不知是哪位县里的领导,告诉农民们,张家牌坊、朱家牌坊是文物,扒不得。(其实那时候它们还算不上文物。它们是1977年才被省政府公布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其他的牌坊,大家扒,没有意见。结果,朱家牌坊,只被扒下来一个角上的飞檐。而张家牌坊,则完好无损。农民也懂大局,识大体,怏怏地撤走了。

   扒牌坊的场面很壮观。首先,是由一个身轻如燕的小伙子爬上牌坊。将粗壮的麻绳套在选定的一块石头上,然后几十个人拉着绳的另一端,喊着号子一起拉。拉下一块石头来,再去套另一块石头。就这样,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拉。扒一个牌坊,十天半个月,也扒不完。也有些小牌坊,本身就不是很牢固,拉着拉着,它自己就轰然一下倒了。这就省了不少的事。

   只把牌坊拉倒还不行,农民们扒牌坊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用牌坊上的石头。因此,还要想办法把石头弄回家去。牌坊上的石头块都很大,一块就有好几吨,当时的运输工具只有板车、牛车、马车,根本就无法装。只能把石头弄碎了才能拉。平原上的农民,没有跟石头打过交道。用铁锤砸,没有经验,砸不开。于是,就有人想出了用火烧石头的办法。在石头下面或者是旁边架上柴草烧,等到石头被烧热了以后,再用铁锤砸。别说,这个办法还真行。只不过小小的县城街道上到处乌烟瘴气、浓烟滚滚。就这样烧石头,一直烧了一个多月,县城的浓烟才渐渐地小了,街道上的石头也渐渐少了。记得那年第一次下雪的时候,我还看见几个农民在路旁烧着石头。时间进入到1967年时,我们县城里的石头终于全被拉走了,街道上也清静多了。

   和石头打交道,当然是危险的。这次扒牌坊,县城共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农民,是爬上牌坊套绳子时,掉下来摔死的;一个是我们学校里一个姓柴的同学,也是爬上牌坊套绳子时,和石头一块滚了下来,结果,可想而知了。这位姓柴的同学,被追认为烈士,用上好的棺木,安放在了县烈士陵园了。那位农民怎么安排的,我就不知道了。

   从此,县城里就只有两座孤零零的牌坊了。虽然这两座牌坊是那么的精致、那么的完美,但没有那么多的不那么精致、不那么完美的牌坊的衬托,也就只能孤芳自赏了。

   四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没想到扒了牌坊还不到四十年,神州大地上就兴起了旅游热。单县这个小县城,本来就没有什么旅游资源。现在更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徕游客了。有时人们在电视上看到平遥的古城、徽州的牌坊时,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说:“咱这里的城墙、牌坊比他们的好多了,当年要是不把那些城墙、牌坊扒了就好了。”



   首发时间:2005-6-28 18:14:39



   这是我开博后的第一篇原创文章。当时赶回忆文革的时髦,写了这一《文革忆旧》系列,一共写了四篇,就写不下去了,丢在一边。十年后,即2015年,一个偶然的原因,又让我产生了续写这一系列的想法。写到去年,又写成了两篇。我把原来的四篇中与主题关系不大的两篇删去,形成了现在的系列。文章中的错误肯定不少,欢迎单县或者对单县文革比较了解的朋友,多提宝贵意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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