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鲁迅及对网友的回复

我自己都有点奇怪为什么对鲁迅话题这么关注。有网友提出，看不出讨论鲁迅有什么现实意义，我部分同意，讨论鲁迅可能没有太多实用价值，不过同时也得承认，吃饱喝足以后，人们内心里往往存在一个“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关注鲁迅这个文化icon, 或许是海外知识分子文化寻根的某种体现。实际上，我读鲁迅的作品并不比网上诸位多，也不是研究学问的，但是很喜欢和网友们这种开诚布公的切磋和思想火花的碰撞。

前几天写下“鲁迅的左倾及其他”一文，自己觉得匆匆而作，语不达意，没想到得到几位网友的认真回复，收益匪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于是决定另写一文与大家分享施化，嘎拉哈，凡平，阿妞等网友的真知灼见。

这里先回答施化博的问题：

“思羽MM误会！施化很尊重和欣赏你对鲁迅的客观分析，对我很有启发。就算有鲁粉，你也不是。如果你认真了，我立刻道歉。

我曾经说过，角度不同，评判的结论也不同。这是山和岭的关系，大象是柱子还是墙的关系。具体的不同是，你把鲁迅作为一个真实的文人来评判，而我坚持要批的鲁迅，是一种时代象征。

当整个民族把一种思潮或流派当作最高层次的境界来膜拜，而这种思潮对民族精神的提升毫无帮助的时候，你应该做什么？“

非常欣赏和感谢施化博的风度。不过，这个网上确实没有人说过我是鲁粉，就算说过也没关系，更谈不上道歉 - 讨论问题时还需照顾情绪，那就太累了。我只是觉得，按照一般人的评判标准，我大概算得上"鲁粉" - 至今我在网上的发言都是挺鲁的。施化博眼力很准，我非常欣赏作为一个文学家的鲁迅。我是一个对文字比较敏感的人，而鲁迅的文字有一种撞击心灵的特质，这很对我的口味，窗外博转载的梁惠王的文章中说："美的文学作品，艺术作品，和美的女人一样，最本质的特征是洁净。所以我不大爱看中国的农民小说，不洁净。鲁迅的文章最好，就好在洁净。好论文也洁净。一切的美都因为洁净。"好一个"洁净"!我之所以喜欢鲁迅的小说和散文，就在于其文字和立意上的求真，纯粹和洁净，中国用白话文写作的作家，找不到第二个。当然了，很多人从鲁迅的文字中看到的恰恰相反，是猥琐和污秽，这是很有趣的。

在此特意向大家推荐窗外博转载的我对鲁迅的一些感受（附胡适）一文，正所谓高手在民间，真正读懂鲁迅，又能准确以文字表达自己感觉的，非此文作者梁惠王莫属。

我没有经历过文革，所以很难理解当年整个民族是如何把鲁迅的思想，流派当作最高境界来膜拜的，只是觉得，鲁迅的文字风格并不等同也他的思想，当年被顶礼膜拜的，恐怕也并非真实的鲁迅，而是被毛乔装打扮过的鲁迅。所以，我挺鲁的另一个原因是有必要还鲁迅一个公道 - 该批的不是真实的鲁迅，而是毛。这在有些人眼里恐怕太认真了，可是中国人的“不认真”，向来是鲁迅感慨系之的。

“特别要指出的是“鲁迅文化”“鲁迅现象”这一类概念，是这次批鲁的人可能把“党文化”中的鲁迅元素过于夸张了。中共的“党文化”的账全算在了鲁迅的头上，把“党文化”偷换概念成“鲁迅时代象征”，是不合情理，很荒谬的。"

以上是凡平兄的留言，虽然锋利了一些，但准确得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我的观点。

顺便再说一句，在真实生活中，对鲁迅这样的人，我会敬而远之。鲁迅对他正妻朱安的态度未免太凛冽不近人情，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不过话说回来，鲁迅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如果用“我不喜欢”作为标准来评价，那就嫌幼稚和格局太低了；我不喜欢，并不意味着不应该为他争取公正评价 - 这个态度算不算“鲁粉”呢？我自己觉得还算不上。

关于当时的历史大环境，嘎拉哈兄在我文下评论道：“左倾确实需要分分类了。如今很多中国人仍然将五四运动的意义，除了反帝反封建外，还同民主诉求扯在一起。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五四和六四有着本质的区别。六四运动有着明确的民主诉求，但是五四没有。五四运动，其实就是中国民族主义情绪的一次集中大爆发而已。跟义和团运动没有本质的区别。不仅如此，当年五四运动，同今天的砸日本车，保钓运动的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中国境内有无外国人的区别。”

很感谢嘎兄的分享，但是在这点上我是不能苟同的。我对“五四”的理解，是一场辛亥革命结束后思想文化界的反思和革新运动，学生运动是其副产品。当然，在中共的宣传里，“五四”是一场民族主义爱国运动，这就是我为什么经常提醒自己，从中国带来的观念一定要怀疑得看，有时甚至要反着看，也就是“反洗脑”吧。当然了，这可能又有点太认真了。

但是嘎兄的另一个观点我是完全赞同的，中国的问题，从表面上看是思维方式的非理性，语言方式的攻击性，也就是所谓的“鲁迅风格”，实际上这只是“表”，而不是“里”。 "里"， 也就是问题的本质，恰恰是鲁迅指出的愚昧，盲从，奴性和麻木不仁。这也是网上倒鲁派最大的误区，把表里，本末倒置了 - 该批判，反思的，不应该是鲁迅的剑客犀利风格这个"表",而是中国文化痼疾这个“里”。

饶了半天舌，忽然发现还是阿妞厉害，什么问题只要她肯下笔，定能说到点子上，把问题说透，所以此文还是以她的留言做结为好，再次感谢诸位博友分享真知灼见。

“俺的意思就是，鲁迅和胡适最相通的一点，就是从中国的文化传统历史与现实中挖掘国民性，从而找出中国近代以来落后于世界的根本性问题：愚昧贫穷专制奴性。鲁迅着重于揭露与剖析批判这些国民性痼疾，这种揭露与批判，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当然书属于左倾。但是如果保持这种批判精神，到了共产党统治下，就是大右派了。

......

老毛俘虏鲁迅，主要是在鲁迅死后，利用鲁迅来收编中国的自由知识分子与青年学生。第二次抓鲁迅做俘虏，是文革中江青们为了打倒周扬等被鲁迅骂过的“四条汉子”，并一再给鲁迅用血红的油彩化妆。这也是因为苏联有个高尔基，毛共也要塑造这么一个“思想文艺旗手”“民族魂”。而那些个活着的变成了马屁精的郭沫若等，扶植不成高尔基的料。
而如今人们对鲁迅的反感，很大缘故是反感毛时代用血红油彩化妆的那个鲁迅。这实质上就是反感批判共产党的思想文化专制主义，去掉共产党涂抹在鲁迅脸上的吓人的油彩，还原鲁迅本色。"

-阿妞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