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魂兮归来

作者:suibian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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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海纳百川论坛网友芦笛的一个帖子。文中提到的狼羊律和点菜律都是我提的定律。“民朋”是我对“民主朋友”的简写。作者人非常聪明,记忆力奇佳,日产万节,这么长的一个口水帖他一个小时就写出来了。对文中的说法我并不完全赞成。比如,我支持就事论事,坚决反对逢美必反,逢中必赞。因为我的哲学是就事论事,不是就国论事。不过本文介绍了论坛历史,可供参考。

芦老写得太快,缺乏提炼而流于冗长。我事多,他老的万字帖通常只看三五段就跳了。所以到现在也没弄清他的政治观点是啥。我要是芦老,会把万字帖都压缩到五百字以内。

【怀念战友之八】随便

芦笛

阿随突然消失了,迄今已近两周,虽经我数次呼唤,却依旧杳无音信,本网霸难免觉得寂寞,既有所谓云树之思,更免不了心中栗六,只怕是再一次打跑了主力写手,更何况他消逝前曾抱怨本网霸攻势凌厉,已然打跑老马,只剩下他勉力撑持,却已独木难支,云云。

光是跑了也倒无所谓,反正我也见惯了,我在小说《仪琳》里借任盈盈的口说:杀人这种事,干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这其实就是我自己的心声,不过说的是网战而已。只是我毕竟为人忠厚,有毒嘴而无毒心,时时想起在阿随消逝前三四日我写的《再论狼羊律成了我党的催命符》,只怕那玩意真成了阿随的催命符。

那在我,其实不过是指出一个客观事实:我党若再以马列毛主义为国教,无异于号召人民推翻自己这个官僚买办资产阶级政党。我觉得世上再找不到这种专门跟自己过不去的白痴,是以好心劝他们改弦易辙,果断扔去那意识形态僵尸。我早就想写份《就全面改变我党宣传战略给中央的建议》,一直没时间写出来,该文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偶被阿随触发,便顺手写了出来,其实并非跟他过不去。只是阿随突然在此后消逝,未免让我心中忐忑,生怕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但愿这不过是我的杞忧吧。

我已经解释过好几次,本系列不过是借用《冰山上的来客》上的插曲标题,回忆的网人并非我的战友。本人不是战士,没有战友,只有朋友。不过,阿随大概可以算我的准战友吧,那战友的涵义与一般理解的不同,读者看下去自知端的。

阿随大概是本网站一开张就来此写作的元老,不过开头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他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大概是2002年初的事。那阵子老狼跟我联系了出书的事,让我整理出书稿来,但我觉得无聊,业余时间很难专心致志地整理文稿,抽冷子就跑进坛子里来玩,在隔壁汗衫开了个《每日灌水》的专题,日日写点文学杂感。后来觉得不能再拖下去,戒了几天网,忽一日难制积习,又跑进来看了一眼,见有位网友名曰随便上贴问道:芦笛呢?那《小人的悲哀》颇可读,怎么每日灌水也不来灌了?这就是他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

后来便是我发动扫荡,高寒打着迎击芦笛的挑战的大纛,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此坛来,立刻跟随便展开鏖战。他硬要说随便是海纳百川俱乐部成员,把老狼写的《汉奸论坛宣言》拷贝下来,让阿随天天读,让我极度鄙视,立刻反唇相稽,指出这儿不是共产党,不兴统一思想。漫说阿随不是俱乐部成员,便是也没有义务把那宣言当成党章日日攻读,作为自己的行动指南。

这是阿随第二次给我留下印象。但我那阵子很少看帖,他写的东西我基本都没看,根本也就不知道他的政见如何,文笔怎样。

终于注意到阿随,是他成了民朋的围剿对象,不能不吸引了我的眼球。那阵子坛里时兴抓共特,光临此坛的民运领袖们身先士卒,带头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好几次网上肃反运动,每次的重点打击对象都是他。民朋们对他什么都糟蹋过来了:小便处长还算是好的,专制制度的辩护士就更别提了。弄到后来,阿随居然成了反革命试金石,或曰划右标准。那阵义工小组内斗,高寒向小鞍子发难,竟以鞍子和公认的专制制度辩护士随便在坛子里有说有讲,作为鞍子丧失革命立场的罪证,让我历历忆起了文革斗争会。难得民朋把那一套保留得如此逼真,亲力亲为共建了活的网上文革博物馆。

闹得实在蝎虎,我难免好奇心起,看了点阿随的帖子,第一印象就是此人文笔绝佳,堪称奸坛第一,且人极聪明幽默,极富随机应变的机智,但才能只限于文学,基本没有理性论争能力;第二便是该同志的政治立场非常鲜明,亦即凡共必赞,凡美必反;第三便是他是煞风景的高手,和老马在这点上很像,但比老马高明到不可胜计。而这就是他最惹民朋痛恨的原因。

这最后一点颇让我喜欢。不瞒列位说,本人从小就是积极分子们的死对头,拿手的就是煞那些腿子们的风景,让他们气得翻白眼又无可奈何:如果和我辩论,绝对stand no chance──论对毛主席著作的熟悉,他们全体捆在一起也比不过我;如果不和我辩论,则他们又忍不下那口气。早在高一时我就学会了打着红旗反红旗”──你左,我比你更左,用毛思想无限上纲,用大帽子扣死你这积极分子。后来我收拾阿随其实用的就是这套童子功,他果然抵挡不住,多次败下阵去,嘻嘻。

我这人天生痛恨众口一词唱清一色的主旋律,更有三分犬儒邪气,见不得拿良心作自己的化妆油彩兼击杀政敌的利器,那阵子坛子里笼罩的就是民主主旋律,民朋们歌颂起民主、诅咒起专制来那种激情,完全跟当初革命群众歌颂共产主义、臭骂资本主义的狂热一般无二,听得我倒足胃口。在这种情况下,阿随的不和谐噪音反倒相当入耳。

我这人天生有反骨,喜欢批判式思维,喜不喜,觉得前者还能启发人的思维,后者则适足引人恶心。对阿随凡共必颂,凡美必反,我的感觉也是这样,前者觉得恶心,后者倒觉得很能启迪思维。因为那时他日日陷于和民朋的激战中,成了他的主旋律,所以听来特别入耳。再加上他以犬儒那套去克制对方的道德批判,更是让我觉得滋润。

至今还记得刘荻案发,被民朋们视为可居奇货,加以疯狂炒作,全不顾人家的死活。阿随就此事上在坛子里上的第一个帖子,似乎就是反对这秃鹫效应(也就是用啄食死尸的秃鹫去比喻急于利用国内同胞的苦难增加自己政治经济资本的民朋们)。在那个帖子里,他还指出,先得查明刘荻案是否有刑事因素在内,不要听风就是雨,云云。

我觉得那话虽然难听,但非常有理:的确,案情还什么都不明白,诸位来什么劲?万一不是单纯的政治案,又如何下台?更重要的是,人捏在共党手里,真有点良心的人都该考虑到这么大张旗鼓闹可能会给受害人带来什么困扰吧?这些人怎么反共反到了饥不择食,丝毫没有责任伦理的观念?

后来达功在激动之下,在坛子里愤然写下:我愿陪刘荻坐牢!达功可不是海外民运垃圾,人家在国内,写下这种话来可是有现实后果的。他是我很尊重的最先认识的老网友。见了那帖子,我心里的感觉真是复杂到难以言状,又痛恨共党,又为达功担心,想劝他把自己贴进去也未见得有用,但又不好开口,只能眼睁睁地发呆。

不料此时阿随却冒出来,跟贴问道:你家的人同意你作许云峰么?达功没有回答那帖子,但我看了却觉得如释重负,觉得此话虽然煞风景,达功肯定看了不高兴,却是唯一能劝阻达功克制自己一时冲动、避免无谓牺牲的话语。

于是我立即就写了个帖子,记得题目似乎是《谁是奸坛最有良心的人?》,那答案就是阿随。在文中,我以此例作为论据,向丧尽天良的民朋们讲解什么是良心,那就是责任伦理。如果一个人行事全不顾自己的行为可能会为社会或他人带来什么灾难性后果,那这种人哪怕自称中国良心,唱的高调越响,就越是毫无心肝的丧心病狂者。

对那帖子,阿随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民朋阵营也鸦雀无声,当真是引来一片尴尬。我心里暗自好笑:他其实也未必是真想救达功,无非是煞风景而已,而且,他根本也就不以良心为然,认为世上只有法律,没有道德,信奉的乃是典型的犬儒人生观。我这马屁不但拍得民朋难堪,就连他本人恐怕也不大自在。

后来就是我被驱逐出奸坛,接着又被yqy封为共特,阿随成了我的书记。这小子在众议院上了个帖,悲愤地喊道:芦老,是我连累了你!让我看了颇有三分感动:原来这家伙还是有点良心的阿。不过这不是小看人么?我乃共特国际总书记,亦即匪侄余大郎恭恭敬敬称呼的特首,凡是网上抓的共特,统统是我的部下,凭什么让你篡党夺权,骑在我上头?

等到我解封后重返网站,便到《驴鸣镇》和老马、阿随唱主角,成心挖罕见的墙脚。未几便来了个安田先生,三言两语中便与阿随起了冲突,立即就被阿随三招两式收拾了,愤然离去。这大概是被阿随斩于马下的第N+1个人了吧。

我看在眼里,未免暗自好笑:拿道义”“良心去打阿随,又有什么鸟用处?完全是黄萝卜打马,一截截不见了。他那两下子,我早看熟了:说上两句煞风景刺激对方的话──对方大怒,恶语相加──阿随巧妙施展文学才华和幽默讽刺的机智──对方更怒,口出恶言──阿随举报犯规──斑竹被迫删帖──对方悻悻而去,迁怒于网站。

说来难以置信:就靠这两下子,这些年来,前来问罪的民朋们少说也有一个连,没一个不是让阿随三招两式就打发了。其实阿随根本不会逻辑思维,缠的都是歪理,在智者眼中不堪一击,真要摆事实,讲道理,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憋死他。我后来和他过招,几乎每次都这样:我随口问个问题,他就憋死在那儿答不上来,往往要到次日才能勉强答复,而我那时早就没了兴趣,懒得再跟他罗嗦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基本没有理性论争能力,只会写幽默小品和文学寓言的小品文学家,竟然成了民朋们奈何不得的眼中钉。后来他到那边去,闹得乌烟瘴气,全坛清流合力围剿,竟然无人能驳倒他,后来竟然闹到合全网站流氓之力围殴之,什么不堪入目的脏话都骂出来了(请参见英子网友《天哪!世上竟然有这种网站》拷贝下来的流氓群殴实录),仍然奈何他不得,最后只好出到无耻改窜人家帖子的超级下三滥招数,构成了中文网络史上独一无二的惊天丑闻。

我想,这就是阿随网络存在的第一个意义。他的遭遇,有如说是他自己的光荣,毋宁说是民朋们洗不去的耻辱,不但彰显了民朋们道德和智力的一无所有,而且向大众警示:目下中国根本不配实行民主制度。那些据说代表中国良心精英,不但没有通过和平公平竞争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的愿望,而且连这么一个基本不具备理性论争能力的异议人士都没有能力光明正大地驳倒。唯一拿手的就是党妈妈教会他们的童子功,用政治诬陷、人身攻击、造谣诽谤诬蔑辱骂等等来让论敌闭嘴。可怜的是,哪怕出到这种下三滥招数,他们依然奈何阿随不得,只好逃到智力难民营中去,靠刺刀维护弱不禁风的舆论一律,变成好莱坞电影《猿猴的世界》续集中那些生活在地下的苍白的mutants.

阿随的第二个网络存在意义,就是通过与我的合作,向世人显示了思想的繁荣离不开反者道之动,不同政见共存共荣乃是国民疗愚的唯一正道。阿随的政见基本和我相反,但正因为此,他才构成了刺激我写作的动力和启示我的思想的灵感来源。从网站重建以来,他一直和我相推相挽、相反相成,刺激、诱导、启示我写下了许多作品,咱俩如同无线电中所谓推挽输出一般,默契配合得丝丝入扣。

的确,网站重建后,我的重头作品基本上都是这么写出来的。如果不是阿随的刺激,我不会写下《英雄母亲颂》、《卖国多助,爱国寡助》和《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等文;如果不是阿随把西方民主说成是毛的人民民主,我就不会去细想两者的区别,悟出民运垃圾们信奉的其实是哪家的民主,也就不会写下《他们的民主和我们的民主》系列和《害怕民主》系列;最后,如果不是阿随翻转角色,从原来的犬儒摇身一变成了志士,抢占道德制高点,冒充爱国者去对汉奸们作大义凛然的道德批判,则我也不会花功夫去把党朋的戏台拆了,写出《恩仇系列》来,告诉大家我党不过是中国历史上见所未见的卖国集团而已。

正因为此,我对阿随充满了感激之心和恋恋之情,如今阿随突然消逝了,当然要令我无限惆怅。我不知道这位配合我写作的准战友是否还会回来。我只能希望他那奸商不过是暂时去忙着投机倒把、买空卖空,以后还会悄然而归。

但即使他就此消失,我也要说:阿随,你毕竟在网上潇洒走了一回,无论是配合民朋暴露他们的狰狞面目,是配合我暴露我党的肮脏历史,还是启迪我写下了足以传世的民主启蒙教材,你都起到了别人无法取代的作用,立下了卓越的历史功勋。如果网络也兴设立最佳配角奖,则你当之无愧是获奖人。

阿随,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