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老故事 (十六) 牙乌柜与烫婆子

作者:玉米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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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牙乌柜

 

沪语中,人们将贮放棉被等冬季物品的箱子称为“牙乌箱”。

记得小时候,家中就有一个奇特的牙乌柜。

之所以称其为“柜”而非箱,系因它较南方人通称的牙乌箱高出许多,差不多与南方人家的五斗橱比肩;说它怪,是其又异于 “五斗橱”:无抽屉无梳妆镜。最有意思的是它的门:占柜约三分之一大小,无荷叶与柜体相连,就一块板,开启时卸下,关时再架上,用搭扭扣上固定住。

牙乌柜是木制,毛砺的外表涂了红漆,箱内为木质本色。里白外红如花生。

柜子简易得甚至可说粗糙,然作用却巨大。因此它在家中虽突兀却自在,一派我很丑却很温柔的大大咧咧。

喜欢这柜子,不仅仅是记事起它就立于家中,和我们同呼吸共命运历经风雨。更由于它肚中的宝贝,那里贮藏着温暖的期盼和憧景。

而最难忘的,莫过于秋季开启柜门:

照例是乍冷还暖、北风袭来时;照例是晚饭后,桔橙色灯光下;母亲打开柜门,取出在箱内密匝安放了一个夏季的被褥和秋衣。

凉凉的什物带着木香,散发着浓浓的樟脑味儿,被一摞摞码放边上,满满一床。将夏季衣物悉数收进牙乌柜后,母亲便开始处理床上的物品。未几,它们便被消化贻尽:褥子铺在了床单下,棉被则整齐地叠放在床脚,多出的几件则被关进壁橱作机动;而一件件厚实的冬衣则被收入一个个抽屉。

铺上褥子的床立时变得柔软深厚,一脚下去一个窝;棉被则令我们顾不上擦脸洗脚,拉起盖在身上头上,大口贪婪深吸樟脑丸和木的混香,那个舒服呵——恨不能纳头便睡,一觉不起。

有如此和暖舒服的大被,三九严寒何所惧?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

时常,随冬季衣物而出的还有小时用过的什物,“那是你的绒线帽。半岁那张照片上戴的就是它。”在我们的嬉笑打闹中,母亲边忙边不忘告诉我们不曾留下记忆的往事。打量着手中袖珍绒线帽,连自己都不相信:居然曾经就那么一点点大?

同样的什物来年会引出同样情景,但一样的话题带来的却是不一样的感受,因为我们一年年在成长。而成人后也渐却明白:父辈们在年复一年的复述中,其实也体味了人生的丰饶。

——冬天就这样来了!

而烦燥的夏天,则象车站的站碑,被驰过的列车留在了身后,一点一点越来越远。

于是,在牙乌柜带来的融融暖意中,我们开始了对严寒的期盼,憧景雪花飞舞和承载着春节的来年。。。。

 

 

 

【二】 烫婆子

 

到现在也没弄清,是“汤”婆子还是“烫”婆子。

汤者,水也;烫者,温暖至极之意。因此,“汤烫”二字皆合适,都让人望文生义,生动形象恰如其份。

冬季江南,阴冷潮湿,寒气逼人。最冷时节滴水成冰,即便在屋中也有哈气。天擦黑,寒凝大地,冷意更甚。看完【新闻联播】,被幸福被振奋被大好形势激“冻”得已是坐立不安,白开水般乏味节目让沙发上苟头缩脑的我们决定保暖为重,钻被窝成了唯一选择。此时,汤婆子有了大大用武之地。

将整壶的沸水“咕嘟嘟”顺汤婆子嘟嘟嘴灌入她浑圆的肚子,拧紧盖,汤婆子就成了 “烫”婆子。热情的她带来的不仅有温度,还有风骚大水泡——如果你与她滚烫肌肤直接相亲的话。

铺好棉被,将烫婆子仪式般郑重地放入棉被脚头,为艰难的入被作铺垫——有过江南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冬季钻被子是多么悲壮何等惨烈,盖因棉被凉如冰窖寒彻骨髓。

待漱洗毕,烫婆子已把被子捂得暖呼呼热哄哄。吸口气将缩的双腿“噔”地伸开,越过被子冰冷的中间地段,进向深处。双脚触暖的那刻,就如海面上飘流的水手突然间双脚触到海底,揪着的心“咯噔”落地。少倾,暖流涌向全身。

长舒口气,潇洒地把手对家兄一挥,“拿去。苏维埃不再需要你的怜悯!”

于是,圆满完成阶段性任务的烫婆子被转往下个目的地。

“寒由脚入”、“暖身先暖足”。看似普通的老话无不蕴含丰富的人生经验和生活哲理。

窗外塑风吼,电视里是扯淡的狗血剧,傻叉们一个个演的还特用力。时辰仍早,于是,龟缩在暖和的被中,我们或阅闲书,或谈天说地。

玻璃上凝结着厚厚一层水汽。

又一个普通的江南寒夜,象往常一样,在烫婆子的陪伴中渡过。(玉米冲冲冲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