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乌龙镇往事

   浙江省西部乌龙镇，四十年前，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文革时期。我10岁了。

   县食品厂的家属院，是个四合院，大门的方向，就对着乌龙山。【我自作主张把它命名为乌龙院】。里面住着10来户人家，都是食品厂的职工。 

   马书记是南下干部，住在这里。他的人生，在1949年发生了转折。稀里糊涂地参加了共产党，没打一枪，没看见一个国民党，赶鸭子一样的就参加到接管政权的队伍里面来了。所以说；人生就是一场乌龙，摆的好，就鲤鱼跳了龙门。糠箩跳进了米箩。在乌龙镇，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高工资干部。，每天吃馒头包子红枣，抽烟是飞马牌，喝酒是粮食烧，听着晶体管收音机，唱着河南梆子，让我们这些吃定量的穷孩子很是馋涎欲滴。他夫人是老家带来的，卫生习惯不怎么好，乌龙院的职工有一点意见，但是也无可奈何。 

   林厂长懂业务，人聪明，沉默寡言，夫人很活泼。所以，这个院子，他和夫人是名副其实的院长。他们的孩子，也很受人待见和奉承。他的性格就是表面上云遮雾罩，在那个容易大起大落引火烧身的时代，属于适应性非常强的。 

   紧挨我家住的，是李国焘，搞业务接待的，有文化，他和他夫人。好像是安徽人，我叫他老婆李师母。她喜欢坐在马桶上抽烟，说话满口安徽腔。家里面很干净，一尘不染，听说李国焘有历史问题，他自己说曾经当过红军的团长，我猜想；也许就是张国焘的红军吧？先给共产党做事情，后面也给国民党做事。怎么就阴错阳差的，夫妻二个就离开大城市，就在这个小小的乌龙镇当个小职员谋生了？当初太小，没有问他。他们应该有许多乌龙故事。 

  反正一有运动，什么‘一打三反’啊‘’批林批孔‘啊，厂里面就把他的名字挂出来，表示占总人口5%的‘阶级敌人’--只能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不过倒没有让他受皮肉之苦。林厂长是聪明人，为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做了表面文章，应付应付上面。精神上是不是受折磨，我不是很清楚。

   夹着尾巴做人的，是许宝森。也是历史问题，当过军统。他名字确实有特务的感觉，长相也尖嘴猴腮的。其实也是个苦命人。乱世当头，不小心填错了表格或者上错了火车，命运就可能完全相反。其实小小的个人，哪里有什么能力去反对政治集团啊？他有个女儿，可能也是因为受父亲牵连，成年以后就远嫁湖州去了。现在想想，他在食品厂的生活，是抑郁的，不快乐的。90年代初，许宝森死在女儿家。愿他灵魂快乐，下辈子投个好胎。宁做个太平犬，不生在斗争国。 

  老胡50岁，是上海人。二只眼袋特别大，脖子后面的皮肤很象卫生间里面的瓷砖，一块一块的，棱角分明。他吐字不清，喜欢每天半斤黄酒，然后告诉我40年代他在上海滩的事情；真正的日本鬼子并不坏，他交过日本鬼子朋友，经常一起在酒馆喝酒。有一天，日本鬼子朋友告诉他，我明天要出征了，后来就没有联系了，估计是战死了。他说真正坏蛋是韩国的‘日本鬼子’，满脸络腮胡子的，轮奸了中国女人，还把子宫挖出来，套在头上，说是‘从哪里出来，就回到哪里去’。胡师母这个时候就出来喝止他不要胡言乱语。 胡师母原来是地主小老婆，身材瘦弱，裹小脚，皮肤白白净净，门牙突出。怎么后来改嫁老胡的，也不知道。胡师母整天笑脸迎人，也许知道自己出身卑微。老胡出身无产阶级，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胡师母。 

  食品厂的老头子都先于老太婆死去，不知道是为什么。我10岁的时候，他们都大概50岁了，现在，我50岁了，他们都已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想起他【她】们，只是一个个的笑容还在。他们都被命运和政治摆了乌龙，中国的政治集团，对老百姓的精神世界和物资世界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不识乌龙真面目，只因身在乌龙中。 

   那个时代，没有给许多人带来自由和快乐，只能苦中作乐。能够活着，就已经是阿弥托福的事情了。 

   可惜当初我不懂事，没有给这些已经离开人世间的同类，投之以同情和关怀，内心非常遗憾。                         刘斌2018年8月改于浙江省烂柯山下